“您要入宫？为什么？”
洛书和竹菱同时停下了手上的事情，惊讶地看着问荆。
问荆没有说话，但不是故意不回答，而是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良久，他示意两位徒弟坐下，然后自己去沏了一壶茶。
“外面的动荡，你们应该是不知晓的。”问荆轻轻端起茶杯。
竹菱皱着眉头，十分不解：“可是您不是一直不关心外面的事情吗？我们就在这个地方继续隐居下去，也不会被外面影响的吧？”
问荆只是摇摇头。见状，洛书追问：“而且，您又能改变什么？难道您要杀掉现在的皇帝…然后自己管理国家吗？”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的了。”
问荆放下茶杯，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神色。
“我叫无鸣珂，皇室血脉真正的继承人，也本该是现在的皇帝。”
“十五年前，我在出游途中遭到埋伏，那个组织的头领说可以放我一马，只要我离开皇宫就好。”
“那年我14岁，身旁的侍卫全部倒下了……我很害怕，只能配合。他们把我丢到荒郊野外，说是放我走，实际上也就是让我自生自灭。”
“但荀卿救了我，将我送到了这里，这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
“你们应该一直都没有察觉，这里为何会无人叨扰。因为有某种特殊结界的影响，普通人一般进不来，而且这里的时间流速也因此变慢。虽然不知道你们是如何进来的…但这也意味着，你们与众不同，是获得了认可的吧。”
“事实上，这十五年来，外面的世界不过也就过去了短短一年半。但这一年半，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一个假的太子代替我上了位。他用尽手段除掉了对自己不利的势力，然后开始纸醉金迷。因此，贵族压榨百姓，地方势力也开始割据，国内暗流涌动的同时，外部势力也盯上了岌岌可危的统治者，意图入侵。”
“我无法保证继续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但我知道，这样下去，即使是我们这一方仅存的净土，也会覆灭的。”
洛书担忧：“那…这里，就这样放弃了吗？”
“不，”问荆摇头，“竹菱，我希望你留在这里，照看鹿苑山。”
“什么？”
竹菱都还没回答，洛书便惊讶地开口：“意思是…师父您要我一起入宫？但为什么要让竹菱……”
“好，我会守好鹿苑山的。”竹菱的话语几乎没有任何感情，甚至…能隐约捕捉到一丝怨恨。
洛书虽然不解，但既然二人都同意，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当晚，问荆久违地做了很大一桌菜，尤其是荤菜，平时他都很少碰肉类。他们开心地吃饭聊天，企图把明天就要分散的现实抛在脑后，但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有这一个结。问荆第一次在两个徒弟面前喝了酒，洛书虽然不胜酒力，但也喝了不少，竹菱自不必多说，她今日的酒杯几乎一空就满上。
可惜的是，今晚的盛宴，荀卿并没有来。既然问荆没提原因，那洛书和竹菱也就不去提。
一曲奏罢，宴会终场。问荆回房，沉沉睡去。
但洛书和竹菱在假装睡着后，不约而同地来到那个平时练习各种技艺的竹林。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要留在这里？”看到洛书的一瞬间，竹菱便笑着脱口而出。
洛书呆呆地点了点头。
“嗨，你忘了？我可是…薛家大小姐。”
“…说好了不提这个名字的！”洛书看起来有些气恼。
竹菱摆摆手：“哎哟，我没在意过去那些事了。但…唯独对那个地方，我不愿意。哪怕不参与，只是踏足，我也不愿意。”
洛书抿了抿嘴，不知作何反应。
“对了，师父这次去，估计会遇到很多危险。”竹菱语重心长，不知从何处拿出她那把从未离身的佩剑。
洛书知道了她的想法，脸色更加难看：“那你怎么办？”
“你不相信我？”竹菱拿着剑的手晃了晃，似乎在催促洛书。
洛书沉默着，最终伸手接过。
“一定要和我保持联系。城里的大事和东国的局势，写信告诉我，我也会向你描述鹿苑山的情况。”
洛书点点头。
她们几乎从来没有以这么严肃的语气说过话，也从没有谈论过如此沉重的话题。
在鹿苑山的十五年仿佛一场大梦，眨眼间便到了苏醒的边缘，就像平静美好的时光对于东国的历史长河而言也就是昙花一现。
若不是师父有躲不开的责任，洛书和竹菱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至少目前…她们只认为，师父离开，只是因为他对东国的担忧。
——
马车上，问荆平静地注视着窗外的街景，目光中满是怀念。而他对面的洛书看起来并不轻松，甚至没有探头看外面一眼，也许是因为这对她而言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师父……”
洛书有些局促地开口。
问荆闻言回头，温柔地笑着看她：“怎么了？”
洛书看起来有些疑惑：“您要怎么进皇宫呢？现在里面已经有一个皇帝了。”
“难道说您要……”
洛书不敢去想。平日儒雅随和，温柔善良的问荆，今天…难道要屠戮整个皇宫吗？
问荆却似是看破了她的想法一般，笑出声来：“当然不会。跟我走吧，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虽然不知道问荆做了什么，但洛书对师父一向是最为信赖的。既然师父让她放心，那么他自己一定是做足了准备的，洛书自然也就不再多想。
“比起这个，不看看外面吗，洛书？”问荆出言询问，“你应该从来没有见过热闹的集市吧？”
洛书有些犹豫，但看见问荆盛情邀请，她也慢慢拉开了帘子。
只一瞬间，她便被面前的景象惊讶地张开了嘴。
之后的路程，洛书便一直望着窗外，像个几岁的小孩子一样高兴地跟问荆分享着外面的风景。问荆也欣慰地笑着，目光中满是慈爱。
直到他们的马车停到皇宫门口，一群衣冠整洁的官人侍卫齐齐伏在两侧时，洛书才后知后觉。
原来师父，是可以不依靠任何武力的。她不知道问荆做了什么，但她清楚地记得，这一个月以来，问荆几乎没有在鹿苑山待过一半的时间。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师父当时究竟做了什么。
“恭迎陛下回宫！”
所有人齐声，恭敬地说道。
洛书第一次见这种阵仗，她捏紧了裙角，抿了抿嘴。问荆发现了她的局促，牵起她的手：“来吧，别害怕。”
“嗯……”
洛书点点头，跟着问荆进了宫。
接下来，问荆为洛书安排好了住处，让她以洛宁郡主的身份生活在皇宫内。虽说郡主一般都有自己独立于皇宫外的住所，但为了保证洛书的安全，他破例了。
除此之外，他也为洛书安排了他信得过的侍女卫兵，因为这段时间问荆相当繁忙。洛书也明白，刚接手的这段时期十分困难，自然要加倍小心稳重。洛书也会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尽力帮助问荆，但可惜的是，问荆明显不想让她参与过多，许多事情他都瞒着洛书。
洛书知道，问荆是为了她好，毕竟问荆走到如今的每一步都将她和竹菱放在第一位，不可能做不利于她们的事。可是…问荆总是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不让她分担，久而久之，洛书甚至产生了一种渐渐疏离的感觉……
虽然生活还算平静，但洛书并不高兴。在这里，问荆脸上的笑容少了，疲倦多了，她们之间的交流也几乎完全消失……
尽管洛书时常与竹菱分享情况，但纸面的情感，终究不及见面。
但这天，洛书照常收信时，却发现展开后不是竹菱的字迹。
洛书：我是祝楹。最近还好吗？听闻你和问荆一起进了皇宫，不知你是否习惯这里的生活。我一切都好，现在在一家客栈谋生，生活比不得鹿苑山，但也不错。如果你愿意，之后我们就这样保持联系吧，我也挺想知道你的近况的。
等你回复。
洛书很高兴，她立马给祝楹回了信。
接下来，洛书生活中最重要的事，除了帮助问荆，就是和竹菱以及祝楹保持联系。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也算是给了她一点慰藉。
——
竹菱沿着蜿蜒的山路，独自来到那片花田。
这是洛书教她的，她已经能完美计算出昙花开放的时间了。
只是…她还是会忍不住在采下昙花后，回头看一眼。即便洛书和问荆已经离开许久。
她慢慢地将竹篮用昙花填满，凝视了一会儿霜生河泛着金色光辉的水面，准备转身离开。
“这是您的花田吗？”
身后传来陌生女性的声音。
竹菱猛地回头，却发现面前的人她完全不认识，一头金色长发，白皙修长的身型，金色的双目，处处都告诉她这不是东国本地人。
“你是谁？”竹菱面色不善，目光中带着敌意。
金色长发的女性温和地笑笑：“我叫茜拉，是一名旅者。见此地优美宁静，忍不住驻足。”
她的话语恳切，动作也确实没有任何攻击性。
竹菱皱了皱眉，有些犹豫。
“抱歉，这地方很少有陌生人来吗？”茜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啊，是这样没错。”
竹菱依然对她心存怀疑，但一想到师父说过：能进来的都是特殊之人，她又觉得，也许是她想多了。
“我叫竹菱，这里的原住民。”竹菱想了想，还是收起了剑拔弩张的态度。
她接着问：“所以你接下来想做什么？”
“天色有些晚了，我想先在这里借宿一晚，不知竹菱姑娘有没有推荐的客栈？”
茜拉恳切发问。
竹菱转身：“跟我走吧，我家还有空房。”
她自顾自地沿着山路往上走，没有在意茜拉是否跟上。茜拉愣了一秒，道谢后，跟着她上了山。
两个人的身影穿行在林中，而头顶，太阳见见落下，夜幕笼罩了鹿苑山。
不久…也就会笼罩整个东国。
——
洛书在御花园里散着步。
这是她在皇宫中，为数不多的喜欢的地方。里面有高挂枝头的桃花，也有立于清水的莲花。有红艳的牡丹，也有白净的百合。只是可惜…并没有昙花。
她穿梭在香气四溢的树丛中，心醉神迷。
“交待给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突然，不善的声音传入她的二众。她赶忙站定，躲到树丛后面。
在花园靠近围墙的角落，一衣着华贵的妃子正在和一名侍卫交谈。
“已经办好了，娘娘。他们说给你的奖励很快就到。”
听到侍卫的话，娘娘娇俏地笑了一笑：“那自然是我应得的。唉，也不知这新帝到底在想些什么，女色竟然不沾半点，不知是不是看不起我的姿色！也好，这样一来，我也就不必困在这个没有前途的地方了。”
侍卫站起身，抓住娘娘的手臂，邪魅一笑道：“看来娘娘在这宫中可是受委屈了…不知在下能否有幸伺候您？”
“哎呀…你真是的！”娘娘虽然嘴上拒绝，身体却诚实地没有反抗，“一会儿到我宫里来……做好准备。”
洛书听得冷汗直流，屏住呼吸不敢出声。直到二人笑眯眯地走后，她才从树丛后面出来。
“…你听到了？”
可她没注意，身后竟还有另一个人。
洛书转身，看见了面前的女子。她的打扮不似刚才那位娘娘一般雍容华贵，但衣品也相当不错，一身粉色的长裙典雅优美。
“啊，我瞧着是谁，原来是洛宁郡主。”
这女子本来狐疑的目光突然放松下来。洛书有些紧张，但还是开口问道：“抱歉…不知你是？”
“我是陛下的昙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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