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2）
“是。”
出乎我的意料，夜寒寒回答了我，声音很轻，看起来很害羞，没有六年后看到我就怼的抬杠架势－－好吧，我承认我一开始挑衅了夜寒寒。或许她回答我只是出于礼貌，但十年后的夜寒寒有时候连基本礼仪都放弃了，因为她觉得没必要在不值得的人身上花费时间。
“这是准备连载的稿子？”
我不动声色地藏起自己的左手，若被夜寒寒发现我被自己按得青紫的虎口，她一定会怀疑我的精神状态，继而想办法快点摆脱我。看吧，我有些时候就是那么了解她的小动作，可我还是不懂她。
“……”夜寒寒假面般“和善”的微笑逐渐出现裂痕，眼神明显冷了下来，她大概不习惯有人对她“自来熟”。
我知道夜寒寒不喜欢人家看到自己手中未成稿的小说，但她不会表达明显的抗议，夜寒寒现在应该还不是嘴巴里如子弹般蹦出毒舌话语的她。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绷不太住脸的夜寒寒，让我怀疑十年后那个杀了人还能装无辜的夜寒寒到底是怎么练成的？
世间最大的悲伤，可能就是心心念念的、以为已死的存在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却已然不记得自己。过去还不是魔女的这个女人完全不知道她给我添了多少麻烦，让我非常火大，恨不得立刻拽住她胸口的衣服，狠狠地痛骂她一顿。所以，只不过是给她找点不痛快，这算是我最克制的报复。
由于我表达了自己也去W市，在我单方面尴尬的搭话中，夜寒寒对我有一搭没一搭，除了目的地和连载小说的网址之外几乎没有说出关于自己的任何有效信息。我实在是尬得找不到话题，于是悻悻地只得表示自己不打扰她赶稿了，干脆地闭上了嘴巴。夜寒寒点了点头，看起来不再理会我，但我注意到她放在键盘上的手指许久没有敲下一个字节，看来我确实打扰到了她，对于写小说这种事，心境和感觉非常重要。
也许是为了结束我俩的尴尬，动车很快达到了W市，想要下车的人和想要上车的人汇集在门口，车门一打开便是人群的交替，就像每个人的人生，不同的人总是上上下下，可有些人下车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在站台上的人流虽然打算各奔东西，但大多数人却同时涌向了出站口，因为不离开车站的话就无法前往目的地。
我看着人群中的夜寒寒，她的右手肘部挎着粉丝蕾丝皮包，左手拖着黑色行李箱，马尾在身后甩动着，就像精灵的尾巴，连衣裙的边随着一步一步而摆动。
我有些无奈地看着夜寒寒渐渐淹没在人流中的背影，感慨她竟然一丁点和我同行的意思都没有。作为一个未来的警察，我认为夜寒寒的警惕性值得表扬，但内心还是会感到失落。这个女人果然不是会跟人轻易来往的类型，因为她不太会相信陌生人。
稍微了解夜寒寒的人都知道她的警惕性很高，她从来不会轻易接起屏幕上显示着不认识的号码的电话，更不会将陌生人加为好友，在信息不值钱的时代，这年头买个房就会有一堆房产中介打来电话，写篇论文会有一堆学术会议发来邀请……有时候仅仅浏览一次某个网页，打开某宝平台就会出现相关产品的推荐，人的一举一动都好像被无数双眼睛监视。
十年后，在她死的时候，她曾经有那么点信任过我吗？
我不知道十年后的夜寒寒对我有几分真心，但至少她教我的东西都是正确的。感情和理智是分开的，但感情可以左右理智，夜寒寒便是因为无法遏止的悲伤而犯下大错……
很突兀的，我脑海里过电般有了一个想法：如果没有“摩曼家族案”，不，如果没有“柳氏姐妹案”……
这个想法让我浑身一颤。“命运”之所以被称为“命运”，是因为它无法改变，难以预估。如果有人提前知道了未来，在那个人将未来说出口的那个瞬间，要为蝴蝶效应付出代价。一旦我决定做出干预，哪怕只是一点点，秩序都可能被打乱。而我不知道改变时空的代价，或许就像烂大街的重生小说一样，主人公并没有付出什么代价就改变了过去，或许改变过去的代价会重到令我无法承受，可是……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开始。
我寻着记忆里在档案中看到的地址，在那家少女风的咖啡店里，我见到了许智瑜和柳露露——我见到了还活着的他们。
许智瑜就像夜寒寒在小说中描述的那样，她花了许多笔墨描述他生前的模样，细到他们每一次见面中微小的表情和动作，却很少记录他死去的样子，或许正是因为夜寒寒也有私信，做不到不带感情地叙述事实，所以她留下的小说才会那么悲伤。
他和少女站在一起，就像金童玉女，是令人艳羡的天生一对。虽然之前的我不认为外貌会是夜寒寒心甘情愿认输的理由，但切实站在柳露露面前，我确实理解了夜寒寒认输的理由。
我从来见过如此清丽的少女，真真切切是那种会让人肃然起敬的美丽。她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她的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优雅的气质。聪明、耀眼、富有魅力，还带着些许危险的气质……站在这种天选之女面前，几乎所有的女孩都会心甘情愿地认输，何况那个男孩的眼神一直都在那个女孩身上。
虽然柳宵宵不在现场，但我也曾经在档案里见过柳宵宵的照片，光看她的外表，我根本无法想象她会是“柳氏姐妹案”中的凶手，她就像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般惹人怜爱，给见到她的人一种“与其担心她伤害别人，不如担心她是否会被别人伤害”的错觉。我不知道当年夜寒寒在推测到凶手是谁之前就认识了柳宵宵，她还会去对峙，甚至显得有些咄咄逼人吗？也许她会，毕竟她是夜寒寒。
可能就像夜寒寒说的那样，我做事经常不过脑子，脑袋还在犹豫如何开口告诫面前的两人，话语已然脱口而出：“你们两个一起去和妹妹谈谈吧。”
徐智瑜睁大眼睛地看着突然冒出的我，这个大男孩的眼睛原本就大，现在看起来更可爱了，这大概也是夜寒寒有些恶趣味的来源。他并不惊讶自己和柳露露的恋情曝光，他惊愕的点是有人直言不讳地指明了他们正在犹豫的事情。
柳露露蹙起细眉，看来她非常不喜欢我这个外人突兀地介入她们的世界，出言准备指手画脚，但我眼中的真诚打动了她内心的柔软，所以她没有当场发作。我觉得柳露露和夜寒寒真的有什么地方很像，至少刚才夜寒寒也给了我类似的眼神。
“时间从来不会刻意等谁，命运之轮一旦转起来，谁也没有能力让她停下来。既然你们决心如此，为何不早点告诉那个女孩……她早就已经知道了，不是吗？与其一个人吞吞吐吐，不如大大方方一起去摊牌。”
我说的话奇奇怪怪，好似神棍，但在夜寒寒的小说里，柳露露说话有时候就一股子中二气，我不知道这样她能听进去点吗，但至少我想努力，毕竟夜寒寒曾经让我深刻体会了后悔是多么残酷。
“那个……请问你是……”
我打断了徐智瑜的发问，只是淡然地说道：“你们就当我会预知未来吧，有缘再见吧。”
说完，我毫不留恋地走出咖啡店，任由许智瑜和柳露露看着我的背影，内心泛起惊涛骇浪。我说的话可谓毫不客气地装了个逼，但柳露露自始至终没有开毒舌，也许是她父亲的事情给了她一记重锤，人生远没有肉眼可见的简单。人表现恨的感情的方式可能很明显，但爱总是深埋在内心最深处。
夜寒寒说过，“再见”可以是“再次相见”，也可以是“再也不见”，但是我坚信只要人活着，就一定可以再次见面。
只是……我猛然发现我被夜寒寒吸引，总是恬着脸粘在她身边的原因，寂寞的人容易被互相吸引，因为只有寂寞的人能理解这种有时候会逼疯人的感觉，我不也是一个喜欢说着没心没肺的话的寂寞的人吗？
一个人很难假装喜欢另一个人，因为演绎喜欢对方的模样便要从细节处关心对方，光想一下就感觉累得要死，因此夜寒寒对我的态度总是冷冰冰的。可没多少人可以沉浸在虚伪的爱里，就像我和夜寒寒交往的时候也会时不时感到尴尬和气恼，若要骗别人的心，则一定程度要付出自己的心。如果我真的在她的人生里毫无地位，她又为何教我那么多正确的事物？她明明知道她的谋略在我之上，不教我许多事情的话，她会占据更有利的位置……所以，我还是认为夜寒寒对我有所真心，这是我踏出这一步的主因。
未来或许会因为一点点细小的举动而改变，哪怕只是一句话和一个决定，亦会如同水波纹一样扩散开来。反正没有文学作品中叙述的那种喉咙被掐住的感觉，我能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即使结局依然无可避免，即使这是一个真实过头的梦境，我也努力过了。
所幸上天并没有辜负我的努力，在这一整年间，通过各种渠道的一些八卦消息，我确认了“柳氏姐妹案”并没有发生，柳大小姐和二小姐回归柳氏集团，但两位两位小姐尚且年幼，没有被公开照片和姓名。
所幸我留在这个改变了的世界里，也所幸我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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