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ero(2)
女性的提示音在每次进站后都会反复响起,听起来是温馨提示,然而却是每一天机械般重复的日常工作。车外忽然闪过一个建筑工地,白色的标示牌上蓝色的大字:“高高兴兴上班,平平安安回家。”啊……何其讽刺,我不知道此刻自己是在嘲笑谁,但我知道我做不到高高兴兴上班,他无法平平安安回来。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人出去了就回不来了,空留活着的人深感悲凉。
我行色匆匆,只提着一个小包,只把一些必要的东西胡乱地塞进包里,连行李箱都没有带,宛如把动车当成寻常的出租车,毕竟作为社畜的我平时唯有周末两日休息。对我来说不算陌生的城市,虽然不是我长大的城市,却是我生活过的城市,时间和空间的错位感让我恍如隔世。厚底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脚步声混合在乘客们匆忙上下车的声响中。临近清明节,有人手上抱着白菊与黄菊的花束,赶去给死者献上一束缅怀之花。
那我呢?两手空空过来的我本应该送上何种祭品来祭奠年纪轻轻就逝去的生命?
有人说,清明前后地府要收一波人,孤魂野鬼也会带走一批人。我有些晃神,宛如置身最不愿面对的噩梦却不知如何醒来,明明几个月前才发了那条祝福短信,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哪怕是露露和宵宵的灵魂回家看看,她们又怎么忍心带那个大男孩走?!
天空阴云密布、风声呼啸,不多时便落下了细密的雨丝,仿佛混杂着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悲鸣。
当我赶到警局时,相关人员都已经到了。我发现许叔叔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这来源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切,这种痛心可以摧毁一个人。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在我的胃里翻腾涌动,好似汇集了世界上所有的苦,宛如在啮檗吞针。我紧紧地抿住双唇,用力地把一切言语和刺痛活活吞咽下去,就像我一直在做的那样。
乌云是天空中的一座座孤岛,漫无目的地前行着,山中的白色坟墓还是那么孤寂,水雾如薄纱般环绕整座山,大户人家的家庭墓园建立在私有领地里,缺少了公共墓园里的“阿弥陀佛”的诵经声和老生常谈的放火广播,只有一阵阵寒风的呼啸和不知名的鸟儿的翠鸣,显得冷清。树木形成了一片片的墨绿,让我身上的这件羊绒大衣与其浑然一体,多少让我没有显得格格不入。光芒从树枝缝隙间洒落,斑驳在镜片上形成一片光影,而我却丝毫感受不到温暖。
你果然……被葬在这里,若是要你来选择,你一定也会选择在这里永眠吧。生不能同眠,死能同穴,也算续上一段情缘。现在,你成为她永远的骑士了。只是……你们团聚得太早了,岂不悲伤?
触及墓碑冰冷的石体,就像碰触逝者失去温度的皮肤,我感觉胃里的酸液如同翻江倒海般汹涌,喉间忍不住想要干呕。彼时,一切在我眼中都是模糊的,唯有目标是清晰的,就像竖立在前方的路标,哪怕乌云密布也无法遮盖明显的标示。
你和她都不在了,但我会找到凶手的……无论凶手有几人,我都让凶手付出应有的代价!我不能眼睁睁地将这起案件……这起夺走智瑜宝贵生命的案件石沉大海!!
One
“你家还真是会有些奇怪的东西,比如这个宝可梦造型的灯笼。等等,《剧院魅影(中文版)》……你还会看音乐剧?!”
突然跑来我家的烦女人发出令我烦躁的惊呼,颇有点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架势,可我确定她百分之百是用了夸张到离谱的语气在评价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家。
“哦,在隔壁绿杨春买完年货正准备出来打车的时候,我偶然看到了对面剧院的海报。顺便提一下,你刚才放下的灯笼就是我那天订的晚饭套餐中弄到的,过年如果要挂灯笼的话,我决定选个皮卡丘造型的。”喝了一口柠檬茶,我冷淡地说着能把聊天直接聊到死胡同里的话,同事说我是“聊天鬼才”便是这个道理。
啊,说起来,当初为了观赏这场夜晚19:30开演三小时的音乐剧,我甚至调休了一天半,提前四个月跟科长请假,将其洗脑到我一提到五月就会反应过来我要去看音乐剧。
“皮卡丘灯笼我还能接受,但音乐剧……我一直以为你是看视频会不断拉进度的那类型,我以为你对许多事情都没有兴趣,每天只喜欢娃娃和书籍,连打小游戏都没任何兴趣。”
其实,我的收藏里有手办、bjd、盲盒公仔等各个类型,但圈外人看来都是烧钱的玩意,我也没有必要说得那么清楚,就统称为“娃娃”了。
“哦,我当然会打小游戏。”我凉凉地反驳道,我又不是与世隔绝,更不是世外高人。
“你、你也会打小游戏?!”她看起来像是看到了UFO,“是俄罗斯方块,是消消乐,还是你把‘找出X处诡异地方’的脑洞找茬游戏中的涉及诡异的篇幅全部通关了?”
“我为什么一定只通关了诡异篇啊?”
“你看起来就很没有常识,就你以前编故事耍室友的做派,你对诡异方面的知识倒是非常多。”
虽然我确实是盯着诡异篇通关,玩了一会儿就放弃了,即使游戏里都是普通的套路,玩久了还是感觉生理上不太舒服,但我不会在烦女人面前承认她猜对了,因为我不喜欢被人看穿任何行动。
“好吧,其实我玩的是《女孩与海》。”我淡然地答道,在内心补了这么一句:还把游戏的装饰都改成了花十几天一点一点收集到的粉嫩嫩甜品系列。
我知道自己有收藏癖,除了喜欢收藏娃娃和书籍(特别是推理、悬疑、恐怖类),就是喜欢这种装扮类的游戏,我能截到许多美图保存,操作还简单,不用花费多余的脑子。关键是我打游戏从不额外充值,我不喜欢在伸手摸不到的虚拟事物上花钱,被说是“白嫖怪”也无所谓,就像我不会看付费的漫画和小说,真正喜欢的作品的实体书早被我一本一本收集回家,成为我收藏的一部分。
“我以为我足够了解你了。”
她不知道为何突然撇了撇嘴,不高兴的样子让我感觉她有些无理取闹,心想你确实不怎么了解我,大多数人都不怎么了解我。
比如我在LOFTER上其实有一个写同人的小号,我对所有读者甚至小说责编说的“我很忙”,一半是由于无休无止、莫名其妙的加班,一半则是因为游离在一个大号和几个小号中,已然有几年没有彻底摆烂过哪怕,只有又短又长的24小时。比如我微信朋友圈空空如也,从来没有发过一条,那是因为微信好友中有不少领导和同事以及一些各种理由加微信的人,微信对我来说更像一个工作号,我其实是一个一直发动态的人,但是在最开始使用的QQ空间中,小到吃过的食物、喝过的奶茶、刚通关的小游戏,大到收藏的珍品和旅游的见闻。
别人不了解我,因为我不喜欢让人太了解自己。我在做事之前会想两到三种方案,平时就在预判每个人可能会做的事情,以防止意外发生,因此我有时候看起来游刃有余,但其实活得很累,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多次将手伸向了散利痛或者布洛芬。我向来不怎么在乎和别人维持关系,如果我认为一段关系结束后是对方会后悔,我会选择找机会彻底斩断,这会让我轻松许多。我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是我对太繁杂的现实的逃避行为,反正我的学历和职称等级已经足够让我在一家小医院混一辈子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有些事情上我干干脆脆地选择躺平,领导和同事们爱咋滴咋滴。我喜欢娃娃和书籍,可能是由于我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人类朋友,唯有我喜欢的事物能让我安心,因为娃娃和书籍从不会欺骗我、伤害我、离开我,空留我一个人哀伤。
这就是我曾经打造出来的人生,简简单单,古板到不像一个将近三旬的现代人的生活,八年了,我依旧过着这样死水般的人生。我深知有人憧憬未来却没有未来,因此我要把普通的人生过下去……我原本是这样认为的。
“之前提到的最终考试和论文都结束了吧?”她第N次试图将我拉出个人世界,“你空下来的话……”
“我很忙,我在制定杀人计划了。”我淡定地说。
烦女人闻言,深深地叹了口气,说:“你们小说家是不是都喜欢把现实和小说中的世界混为一谈啊?”
“纠正,我只是一个小说作者,充其量就是笔者,做这个完全是兴趣,我本身是个有工作足以糊口的社畜。事实上,之前那本网络小说的责编已经连续好几年问我新书考虑得怎么样了。虽然我是个没有名气的作者,也不靠这行攒钱,我在文字上赚到的钱加起来都抵不过我正常工作一个月的工资,但好歹有人还记得我,我还是很高兴的,实在不好意再摸鱼了,毕竟我真的非常喜欢这行。”
“我也一直在找你啊,我还是线下直接来找你的,你咋不考虑一下多帮帮我呢。退一步讲,多看点现实的案件,写小说不是更容易吗?”
她把头扭到一边,我之前养的小狗被我不小心踢了一脚时也是这个反应。可惜,这可爱的小狗在十年前被汽车碾死了。这事不能完全怪对方眼拙,我家小狗自己突然窜到了居民楼之间的小道上,那时候它离家仅仅几十步路,以前我上高中的时候,它也曾经横穿马路来接我,小狗的世界就是那么单纯。
而在这个世界上,单纯的生物往往消失得很快。
“知道吗?杀人犯很容易出版自己的小说哦,因为许多人都对杀人犯的心理很感兴趣,这就是猎奇心理,如果我去杀个人,我写的书立刻就变成了畅销小说了。”
她看起来被这个结论吓到了,连忙问我这荒唐的想法是哪里来的,是不是最近压力又大了而导致人有那么点精神病了?“关心”我到这种程度,该说是八卦还是八婆?
“开玩笑的,”我的语气从头至尾都没有变过,“我们国家这方面管理很严格的,写得太详细的作案过程和犯人心理会被直接禁了,因为怕有人模仿,稍微查一下就知道,美国有多少连环杀手是致敬前人的模仿犯。b站上还有案件类up主因为将凶手作案过程说得太详细导致号被封了,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一个人不可能自己还能活多久,后悔的事情已经够多了,现在开始尽可能让不后悔的事情比后悔的事情多吧。我喜欢把点点滴滴的事情记录在QQ空间里、喜欢写小说,或许也是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找一些存在感,至少我留下些我这个人曾经活过的痕迹。
看着她显然松了口气的模样,我内心毫无波澜。说到底,我太寂寞了,内心的空洞越来越大,最后化为了无法填满的恐怖黑洞。也有人说过,越寂寞的人越会读别人的心,因为害怕别人会伤害自己。
俗话说得好,一个人最大的恶意,就是把自己的理解强加于别人,把所有的结果理所当然用自己的过程来解释,并一直认为自己是正确的。当一个人自以为是地去“说教”、“惩罚”别人时,他已经犯下了傲慢之罪。所以,Ta和我,究竟是谁更加傲慢?
呐,你,我在心里无声地问面前的烦女人,当你清晰地认知到我是个真正的杀人犯的时候,你会是什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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