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ree(1)
“你干嘛?”樊琳娜如临大敌地看着我手里的东西,仿佛那不是一只普普通通的手机,而是一颗杀伤力巨大的不定时炸弹。
“走廊监控设定的时间比实际的时间晚了五分钟,被害人用身体撞门两次的时间是17:31,25秒后这位夜小姐打开门发现被害人,”一旁的刑警大姐说,她是这烦女人的队长,“这家医院的时间不是很准啊。”
这位警察大姐是典型的干练型女性,她的长相并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警服给她的气质添上了几分严肃,留着清清爽爽的短发,刘海剪得和眉毛齐平,露出了耳朵。她看起来脾气很好,展现出知性的一面,和我以前遇到的冰雪美人青雪姐姐完全不一样。
我很意外这个小队有两个女性,特别是在另一个明显智商堪忧的情况下,还有这般的女性来撑大局,和医院不一样,警方毕竟是男性的主场,女警察要坐到队长这般管理的位置上比男性要困难得多,她必然能力不凡。
“因为你注意到大厅里的钟快了三分钟吗?”
见对方点头肯定了我的猜测,我便又说道:“没错,至少我所在的科室里的时钟的时间也有两分钟的误差,整间医院的计时器显示的时间都有误差。所以,折算回正确的时间,不管被害人因为什么挂断电话,她坐到椅子上后约五分钟左右,离开窗口的座位的我才打开门。不止是这点,我一直坐在靠近前门的大厅窗台上用电脑收集资料、用手机写东西,超过三十分钟都没有离开过那把椅子,老太是从靠近后门的厕所方向走向我科室的门的,我所在的窗台办公桌和科室的门之间至少有四五米的距离。请问我怎么和被害者搭话?请问她挂断电话和我有什么关系?”
“……但你很可疑啊!”一时间被问倒的樊琳娜又开始大惊小怪了,她秉持着不到最后一刻就要把我当凶手看待的原则,高声说道,“监控显示你没有翻动过被害者,只是确认了下状态就离开了,怎么看第一反应都应该是拨打120救人,而你却只拨打了110,难不成你光看被害者的样子,不用确认就觉得她已经死了?”
都说了被害人还没死!内心的我在暴躁地跳脚中,为什么非要把被害人奶死啊!作为警方的你不应该期望被害人没有死吗?被害人死了就得不到被害人口供了,少了证据和追查思路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那个……在一般人正常的认知当中,这里就是医院啊?而且,拨打120的是总值班老师,我只是同步拨打了110而已,这也能算疑点?”按住抽疼的太阳穴,我第N次怀疑她的智商。
抬头看见刑警大姐做出和我类似的动作,我俩默默地交换了一下互相勉励的眼神。
“我听鉴证科的同事说了,你科室的内外侧门把上都没有检查出任何人的指纹,这不是奇怪吗?先不说别人的指纹,你开关门时的指纹去哪里了?不正常的地方就是指证的关键!”
我指了指一旁的两样物品,巴司德尼(过氧化氢消毒湿巾)和一次性使用医用橡胶检查手套。
“你《名侦探柯南》看多了,门把上没有指纹就是可疑?这里是医院!我这个月负责拖班,也就是留到最后一个才走,所以我顺手用消毒湿巾给门把消毒了,我那时候手上带着手套。发现被害人的时候,我还在用单位的电脑收集论文资料,手套根本没有褪下,我是带着手套开的门。你怎么不检查一下走廊上电灯的开关,我保证上面也不会检查出我的指纹。”
“你的手机搜索记录呢?一定能找到不妙的搜索记录吧?”
我被气得几乎快没有脾气了。
“拜托,我是写推理小说的作者,我的手机记录里有些危险的搜索记录很正常吧?难不成你要我随便写写糊弄读者?我家的书架还有几百本推理小说和刑侦记录书籍呢。况且,根本没有证据能证明我是本案的嫌疑人,顺便翻看我的隐私是犯罪。”
“……”她对我瞪着眼睛,一时之间找不到反驳的话语,她很快扯出一个更加离谱的论点来试图拖我下水,“既然这里可是医院,外部的人要进来不容易……”
“并没有。远的不说,你就看看我们科室桌上用来放处方的盒子,亚克力板都裂开了,上面的缝隙用给病人的药盒子上贴用法用量标签的蓝白贴纸粘着。这家小医院有些设施年代久远,休息室的门和衣柜的门的锁都可以轻易地用一根发针撬开。我试过好几次,不需要花费许多时间。”
“……果然你就是凶手吧!”烦女人没想到我会脱口而出承认自己会撬锁,反应过来的她又来劲了,手指直向我的鼻尖,我想不通她在“污蔑”我时为何能找到如此多的“突破口”。
“如果我是凶手的话,我就算没有某些科室的钥匙,也可以找借口从总值班那里借用。”
看来这些年从事医务工作的经历让我平添了不少耐心,如今的我竟然能顶着别人恶意丢给我的黑锅解释我的无辜,我都有点佩服我自己了。想当年,那个男人故意“嘲讽”我和他的关系时,我可是冲动地差点砸了价值不菲的茶杯。
或许……只是这个女人令我心烦,却没有本事如那个男人那般毒辣地戳中我内心最隐秘的部分。
“刚才你还说自己撬过休息室和衣柜的门!”
“那是因为我发现自己忘带了钥匙,那时候我也是留到最后的人,我总不能让同事下班后还特意帮我送钥匙吧?而且,我还没有带手机。”
我记得我最开始撬门的那一天是一个寒冷的冬日,那时候休息室的门有个机关,只要抬起门把便会自动落锁,下班前出门丢垃圾时顺手带上房门的我把手机、钥匙和外套全部落在休息室里面,可谓“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别无选择之下,我只能拔下头上用来固定长发的一根发针,回忆起以前书和影视作品中的人物撬锁的场景,把发针拉直之后戳进钥匙孔,靠手感寻找开锁的可能性,直到我清晰地听到“咔哒”一声,门开了。虽然一开始并不容易,但我最终还是打开了门锁,算是给自己增加了一个技能,也在现实中证明了有些锁并不牢固。
“确实我们医院有保安师傅轮班看守,外部的人在下班后很难进医院,可只要在工作人员下班前躲在哪里,比如厕所,避开巡逻的人不就好了,不然被害人为何能在这里。”
“你……真的是个魔女啊。”
烦女人肉眼可见地消沉了,介于她的消沉是因为她心目中的“头号嫌疑人”——也就是我——摆脱了嫌疑,我感觉到的只有烦躁。她这幅模样,就像是在辩论赛上输给了自己内心已然打败无数次的对手。
原来……无良社长以前眼中的我是如此这般。
“为什么你们会这么快被派到这里,你不觉得奇怪吗?”我问她道,“一般在医院里倒下的老太都会被怀疑是突发疾病,即使出警也该由派出所的警察负责。”
这次换我提问,总得把话题进行下去,快点把案件解决了,我才能快点回家。
“对啊,因为发现被害人食指上有不正常的划痕和针眼,因此医院怀疑是毒杀刑事案件……啊咧?”
“对对对,因为那就是我发现的异样,在医护负责抢救被害人的时候。顺便提一下,是我建议总值班老师报警时说明这个情况的,表面这可能是凶杀案……哪有暗中下毒的凶手自己打电话报警说这可能是凶杀案的?如果是这家医院现在开门诊、病人数量多的情况下还好说,这里的三楼是病区,里面躺了数十个老年患者,二楼和三楼间有大铁门,上面是电子锁,不能轻易进出。二楼以下就只有总值班和保安师傅以及我而已!我自己把自己往枪口上撞可还行?”
我真是个笨蛋……为什么选择今天留下来查论文所需的资料!又为什么写着写着突然多愁善感跑去写小说了!我逗留了半小时的代价就是忽然多出来那么大的麻烦!
“你看我像犯人吗?”按住内心暴走的自己,我认真地问道,“《唐案无名》中有一篇叫《乔迁记》,在里面李忠卿曾经说过一句话:‘想要作恶的人,手是狠的,心是黑的,但是胆却是虚的,虚则生怯,怯则生疑,疑则畏惧不前,这是必然的!’。只要是心智正常的人,没有人不会对自己所犯下的罪行感动惶恐。所以,完全犯罪只会存在于文学作品中,也没多少凶手真的胆大到去愚弄警方。”
樊琳娜终于发现“面前人是凶手说”在逻辑上根本不通,脸上浮现窘迫的红晕,但她依旧撇撇嘴,说:“说得你好像遇上过心智异常的罪犯似的。”
对此,我选择了沉默并下定决心,这口毫无道理、莫名其妙的黑锅我绝对不背!如果我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请让法律来严厉地惩罚我,而不是让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这个烦女人!
我刷得站起身,顺手用大拇指和食指穿过刀柄来抄起旁边的一把剪刀,烦女人以为我要袭警,立刻摆出了搏击的架势,然而我头也不回地冲出科室。
“喂!你要干嘛,逃跑吗?!”
这家伙白痴到让我根本不想理会,现在警方已经到医院来调查了,我有那么容易离开吗?再说,我手里的剪刀是非常普通的大剪刀,平时工作中用于剪开纸箱上的白色塑料束带和透明胶带,有着银色刀身和金色刀柄,这剪刀工龄比我都大,如今手刃已然生锈,刀柄的金漆也剥落了。没有被逼到绝境,用这种东西对抗警方,太可笑了!
这家小医院里除了三楼病区和旁边的防保楼有小型男厕所和女厕所,其余只有位于医院大楼外部独立存在的、最大的厕所了,结构于街上随处可见的公共厕所很像,平时也提供给路过医院急需方便的路人使用。厕所最外面是三个洗手台和对应的三面大镜子,一字排开依次为男厕所、女厕所、无障碍厕所和员工专用厕所,男厕所有四个小便池和两个隔间,女厕所有四个隔间,无障碍厕所和员工专用厕所都只有一个隔间,员工专用厕所里还有一套能调节水温的淋浴设备,方便值夜班的员工清洗身体。厕所外墙上没有书写文字提示,只有公共厕所中随处可见的蓝色男士、粉色女士、绿色轮椅者标志,这三个标志被做得非常大,以便眼神不好的老年人也能分辨厕所的种类。
走向女厕所的路上,一眼就能看到传闻中老太太的灵所执念的隔间,我脚步却不准备停下,走进女厕所后径直走向第四隔间——也就是女厕所最里面的间隔,用脚踢开没有上锁的门。我还曾经听说有人在厕所洗手台前的镜子里看到了奇怪的白色影子,这件事本身就是个怪谈,因为我们医院厕所的洗手台前根本没有镜子。
厕所的气味混合着雨水的气息形成了令我作呕的腥气。我们医院安装的是非常普通的抽水马桶和四个蹲位便器,带有座位的便器被安排在无障碍厕所里,被拖把清理过的地面没有任何很明显的水渍,此刻因反射着白炽灯的亮光而泛出冷光,旧瓷砖特有的苍白加重了寒意,瓷砖缝隙间的尘土堆积清晰可见,这是厕所隔间长期被各种人使用的证据,此刻垃圾桶里的污物已经被清理干净。厕所隔间的门上、在蹲下身时头胸部的位置贴着一张白纸、黑大字的告示:“请把垃圾、废纸等杂物扔进废纸篓,谢谢配合!”同一行的位置上有一个按钮,上面画着铃铛的图案,背后有红色大字的提示,那是求救用的呼叫铃。按钮上面并没有贴着维修标志,证明呼叫铃正常工作中。
用手肘顶住会主动回弹的门,打量了整间隔间,没有发现带着危险气息的地方,我把目光落在抽水马桶水箱上的两个大小相当的银色按钮上。与会在商场、饭店甚至自己家里看到的水箱按钮一样,这里也有两档可调节冲水功率和水量大小以便应付大小便的两个按钮。我用手里攥着的剪刀,以刀刃代替手指,当小便专用的、功率较小的按钮被我按下去时,一根针直挺挺地竖在两个按钮间隙中,厕所昏暗的环境也无法掩盖它的寒光。
Bingo……虽然我想这样耍帅,但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这就是凶器。”我对身后面色沉重的警察大姐说道,声音听起来冷酷得不带感情,可我很感谢她没有带那个总是戳中我雷点的女人进来,此刻我不想浪费多余的口舌。
推理到这步,其实很简单……真是的,我原本不想出手!
只要检查一下被害人的体表,法医能很简单地判断被害人的中毒方式,甚至比我这种外行看得更透,看出的东西更多,但我说出我的判断只是为了避免良心不安,毕竟早一秒判断被害人倒下可能是由于中毒,就能早一秒进行毒物监测,或许老太能活得久些。
老太一路走来,体表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伤口,地上没有滴落状血液,说明凶手没有在被害人体表上造成较大的伤口。老太走到我科室的门前时并不是用身体在砸门,她这时候已经中毒了,身体稳不住,她无法选择敲门求教,只能撞门,由此推测老太中毒是在走到我科室之前,而最容易碰到毒物的地方就是这里!
这不是针对我的陷阱,我清晰地认知到这一点,我原本去厕所的次数就少,下班前去厕所方便的可能性更是趋近于零,科室的人都知道我的习惯,何况当前是法制社会,没有人会赌上自己的人生来要我的命。
那么,是谁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医院的厕所里用了这种老古董般的诡计?虽然把毒针安装在这里会让人猝不及防得中招,但要付的代价太大了。关键是……这样根本杀不掉一个人啊,白痴!那老太都能从厕所晃晃悠悠走到我科室门口撞门求救,说明这个毒药大概率不是速发型的致命毒药,事实上老太现在也没断气,以后老太一醒,只要她不是老年痴呆,凶手的手法马上就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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