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嬷嬷站在上首，对着四个女孩朗声道：“刚刚你们都说知错了，我瞧着却未必。这世上的事大多都逃不出个理字，我素不喜欢当面说一套背后说一套，没的把话给传误了，今日当着几个姐儿的面，在你们父母面前一次把话说个明白；适才你们都说知错了，我瞧未必，现下我来问问。”
女孩们皆屏声静气，等着孔嬷嬷的问话。孔嬷嬷目光从四位姑娘身上扫过，然后停留在墨兰身上，道：“好，咱们先从因头上说起。四姑娘，你抬起头来，我问你，五姑娘说你处处抢着大姑娘的头，霸占我的上课时间，还拖累了大姑娘，你可认？”
墨兰闻言忙抬起头来，一张粉嫩娇俏的小脸，满是泪痕，眼眶红通通的噙着泪水，哀哀凄凄道：“都是我不懂事，我原想着孔嬷嬷难得来，想要多学些东西，给爹爹争光，给家里长脸面，没想竟惹的姐姐妹妹不快，都是我的错……”
盛弘听了面有不忍，想起王氏往日的抱怨，心有不满的又看了华兰一眼。
华兰见了心里暗恼。她本想辩驳两句的，偏又碍于爹爹的威势，一时不敢多言。
墨兰哭得越发可怜兮兮，孔嬷嬷却似乎丝毫不为所动，又继续道：“四姑娘，你为人聪明伶俐，事事出色，可我今日还是要劝你一句，莫要仗着几分聪明，把别人都当傻子了，须知聪明反被聪明误。”
墨兰闻言怔愣地望着孔嬷嬷，一颗心直直地坠落谷底，心想完了，孔嬷嬷定是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心思，立即委屈无助地看向盛弘，盛弘也有些不明。
孔嬷嬷若无其事，继续道：“你有两错，一是言错，你与姊妹拌嘴，不该开口闭口就是庶出嫡出的，我虽来这家不久，却也看得清楚，四姑娘你摸着良心说说看，你父亲待你如何，你虽为庶女，却可以养在生母名下，吃穿不愁，你一句不合，便要死要活的撒泼抱怨，一有不如意，便哭天抹泪怨怪自己是庶出，你这般作为，可念得半点姐妹情分？念得半丝父亲恩情？这是大家的规范么？”
一连串问话听着温和，却处处中了要害，墨兰被说的哑口无言，脸上还挂着眼泪，张口结舌说不出来半句，转眼看盛紘也不悦的看着自己，目光指责，再转头去看林姨娘，见她也惊怒不已，却不能开口相帮，墨兰心头冰凉，委顿在地上，轻轻拭泪。
孔嬷嬷又道：“二是你心里念头不好，你口口声声想学东西，却又不知谦虚谨慎，凡事都想抢在前面，你可曾想过，你这样做，会影响其她姊妹学习？你说你想为家里争光长脸，难道盛府里只有你一个姑娘？难道只有你长脸了，盛府才算有光彩？那你的姐妹们呢，她们就不用学东西？她们就不用长脸？且不说我原就是为着你大姐姐来的，你也不想想，你大姐姐还能和你们一处几日？她便要出门子了，偏她结的亲事还是个侯爵府，规矩礼数正当要紧，你就算不念着姐妹间的谦让，也当念着大姐姐的急难之处。我听说林姨娘原也是官宦人家出来的，难道她没有教过你，纵算不论长幼嫡庶，可也得分一分轻重缓急？！”
墨兰轻轻抽泣，林姨娘有些坐不住了，轻轻挪动身体，哀求的看着盛紘，盛弘却不去看她，他似被孔嬷嬷说动了，一直仔细听着。
盛弘本是个明白人，但因为他自己是庶出出身，加上他娘亲早逝，因而分外怜惜府中唯一的庶出姑娘墨兰，此时听了孔嬷嬷的说道，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此话不错，如此看来，倒是墨兰偏狭自私了。看向墨兰和林姨娘的目光就有些复杂了。
明兰跪在地上，偷眼看了林姨娘一眼，只看见她一双纤细的手紧紧的抓着帕，手背上青筋根根浮起。
孔嬷嬷又道：“四姑娘，我知道你素来拔尖，可各人有个人的缘法。今日之事看似大姐儿挑的头，实则与你大有干系，这两月来你处处争强好胜，事事抢头，你大姐姐从未与你计较，甚至处处照拂于你。你的基础不如大姐儿，自然跟不上进度，前些日子你大姐姐下了课，还去给你补习，你在课堂上亦十分规矩地同六姑娘一起做课堂笔记。这本是极好的，可今日却又为何突然又与你大姐姐较劲了起来？”
这话却是问到了点子上，众人的目光顿时全聚集到墨兰身上，均竖起耳朵倾听。
墨兰一张清丽的脸涨得通红，眼睛睁得圆圆的，似乎又要哭了出来，顿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轻声道：“我，我，我……”
盛弘气得猛拍桌子，指着墨兰厉声呵斥：“因为什么？还不快说？”
墨兰被吓得浑身一抖，低下头来，不安地搅动着衣角，支吾半天，也未吐露一个字。
王若弗见墨兰不吭声，只觉得机会来了，立马开口道：“墨兰，你怎么不敢说，我看你平时挺机灵的，今日却犯糊涂了。”又转向盛弘道：“老爷，先前华儿同我讲，墨兰跟不上学习进度，为着她孔嬷嬷只能放慢教学进度，。为这华儿日思夜想了好几日，又询过老太太，这才想出一法子。便是先在课上将孔嬷嬷所教的要点记录下来，课下华儿再根据墨兰的进度给她补习。累是累了点，可终究是保全了姊妹情分，又让墨兰学有所得。不曾想今儿是怎么了？不仅华丫头纳闷想要问上一嘴，便是我也想知晓其中缘由呐！”
说罢，便笑吟吟地看着墨兰。
盛弘果真被说动了，对墨兰道：“墨兰，你倒是说呀？”
墨兰咬紧牙关，眼睛里盈满泪珠，摇摇欲坠地看着盛弘，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是妾身的错！”只见林噙霜忽然走到堂当中，朝盛弘施了一礼，柔声说道：“老爷，墨儿素来乖巧懂事，今儿不过是一时糊涂，才同姊妹起了争执，请老爷息怒。是我知晓了大姑娘下了课还要教导墨儿，又要做出嫁的针线活，便嘱咐墨兰要心疼长姐，若有不懂的还是去请教孔嬷嬷为好。不曾想落在旁人眼里竟是墨儿不尊长姐不爱护幼妹，实在是妾身之过。妾身愚钝，是万万想不得那么多的。只一心想着大姑娘的难处，督促墨儿上进。却没有思虑周全，这才让几个姑娘委屈了，起了争执。都是妾身的错，要打我罚我都成。大娘子，求您宽恕，我没什么见识，但对盛府对老爷却是真心的，从无二心呐！若我有不懂事的，就叫我来训斥，我什么都听的……”
这一番话说得婉转又诚挚，盛弘微微皱眉，看了一眼边哭边伏在地上不住磕头的林噙霜，又想到墨兰平常确实乖巧听话，犹豫片刻，便叹了口气，道：“罢了”。刚一开口，只见林噙霜便晕了过去。
王若弗坐在上首，气得脸色铁青，胸脯剧烈起伏，冷笑一声，道：“又晕！又晕！”
盛弘实在不忍心，颇有动容，刚要起身去扶，瞥见孔嬷嬷的神色，又坐了下去。忙抬手命人把林噙霜抬了下去，送到后面的暖阁中歇息，又吩咐人拿冰块给林氏敷额头。
孔嬷嬷心中嘲讽，对着盛弘冷声道：“看来林姨娘是得好好学学规矩了，姨娘说因自己没教好墨姐儿是以当罚，可如姐儿是夫人教养的，华姐儿和明姐儿更是老太太身边的，莫非林姨娘的意思是要连夫人和老太太一起罚了？！至于我这个教养嬷嬷更是难辞其咎！”
盛弘连忙摆手：“嬷嬷这是哪里的话……”
心中刚刚对林噙霜燃起的怜爱之火，又灭了下去。忙对着孔嬷嬷拱手道：“是那林姨娘没规矩，嬷嬷教导的是，还请嬷嬷多费心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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