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露出一缕缕光线，各家各户的大公鸡飞上树枝、院子围墙、栏杆，向着黎明引吭高歌，“喔喔啼，喔喔啼”，村里公鸡晨练开始了，打鸣声此起彼涨。“汪汪汪，汪汪汪”狗子们的吠叫声加入了大合唱，下石江这个大山深处的小村庄在鸡鸣狗吠中开始了新的一天。
老爹腰带上插着砍刀，手里拎着棕绳，出门巡山去了。这是他几十年的习惯，山林田头巡游一圈，顺便把枯树枝捆作一捆，带回家烧火做饭。
听到动静，二狗爹赶紧起床，脸都来不及抹一把，拿把砍刀就追出门去了。小时候这是他最不愿意做的事情，瞌睡正酣就被揪起来，天都没透亮，冷风袭人。这次回来，看到八十多岁的老父亲，还是天天如此，这让他心里愧疚不已。
老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知道是幺儿，头也不回地说：“不多睡会儿咯，小时候你可是怕死我喊了。呵呵。”
“听到你的声音，哪个还敢继续睡咯。你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还是这个习惯，起这么早。咋个不多睡哈嘛，要柴火就喊阿扎几兄弟隔些天来砍一次就是了。”二狗爹劝说。
“咳，年轻睡不醒，瞌睡多。年纪大了睡不着，瞌睡少，你不知道咯？一辈子这样，习惯成自然，改不了。你以为就是为了那几根柴火咯？巡山巡山，是瞧瞧有没得危险。像烧山火发大水这些事情，入春就没有撑撑长长落过几场雨，你瞧瞧风高物燥，一个烟锅巴就能引发一场山火。了不得咯，几辈子的辛苦就白费，打水漂了。”老爹絮絮叨叨地说着，
二狗爹当然明白，“我的意思是，天都没咋个亮，太阳还没有出来。爬坡下坎的不方便，看不清楚咯，毕竟上了年纪嘛。”
“啊呀，你是说我老了，不中用咯。呵呵呵，你太小看你爹了，爬山怕是你还没得你老子得行咯。每天出来转一两个时辰，要多吃一碗饭咯。能做才能吃，能吃才做得动。你记好了。”老爹乐呵呵地说。
二狗爹把地上老爹砍断的树枝归拢在一堆，用绳子捆了两大捆，挑了一根长的棍子两头一插，准备下山。
“你忙哪样咯？爬不动了啊，哈哈。先放在这点，上山头瞧瞧。”老爹径自往上走。二狗爹放下担子，连忙跟了上去。
“爹，老爹。我们来啦。嘻嘻。快点咯，玉林，瞧见老爹他们了。哦哟，他们快到山顶了咯。”二狗的大喇叭开始广播了。“汪汪汪”黑来跟在他们身后，东跑西蹿，狗鼻子四处乱嗅。
“是阿泽带她们来了，这个哥哥当得好咯。等他们一下。”老爹停下脚步坐在石头上，看着在松树林里向上爬的孙儿们。
阿泽背着一个大竹篓，拿着一根竹竿，不停地拨弄着脚下的草丛。身后的二狗玉林也是拿着一根竹竿，学着阿泽的样子，边走边拍打草丛。二狗爹知道，他们是在打草惊蛇。想不到这个不言不语的小侄儿，心思挺细致的。
“老爹，幺叔。奶奶说你们肯定会到松树林子来，让篓些松毛回去。床上的松毛要换换咯。”阿泽腼腆地笑着传达了最高指示。
二狗爹满意地看着大哥的幺儿，大嫂教育的多好，五个孩子都不笑不开口说话。三个儿子都有一个特点，笑容腼腆，看着就暖心。
“好好，听奶奶的话，来篓松毛。”二狗爹将林子里落在地上的松毛一把一把地装进背篓里。两个姑娘也手脚不停地抓松毛递给阿扎和爹爹。
太阳已经升上高高的树梢，斑驳的阳光透过密密的松枝照到地上。经过秋冬的霜打，春天的风吹，林子里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松毛毯。这是得有人经常来查看啊，一颗火星都能引起一场山火。难怪老爹每天都要巡山那。二狗爹理解了父亲的心情。
二狗玉林脸色渗出细细晶亮的汗珠，“背篓装不下了，满了咯。”说完二狗一屁股坐在地上。
“黑来，憨狗。你刨些哪样？”黑来狗爪子四处扒拉。“嘻嘻，它也在篓松毛咯。”玉林发现了憨狗的意思。
“休息一哈，喝口水。”老爹递过行军水壶，二狗爹旋开盖子，倒了一盖子给二狗，玉林也喝了一盖子。“阿扎，给。小伙子，自己对着壶口喝，这样解渴些。”
“不了，幺叔。我不渴。”阿泽依旧是腼腆地笑笑。
“休息好了没得，我们一口气爬上鸡公山山顶，瞧一瞧整个上石江全貌。今天太阳好，还可以看清下石江的全部样子咯。”老爹提议说，自己带头就向山顶爬去。老当益壮啊。
站在山顶，环顾四周，一览众山小，整个下石江坝子尽收眼底。兰兰的天上白云朵朵，坝子四周群山环绕。
“瞧见没得，那些拢在一起像火柴盒一样密密麻麻的房子就是大伯家在的下石江村。那些细线就是小河沟，田里稻子秧绿油油，还有小上坡上的包谷地比你们两个都要高了。今年的收成不错的，是个丰收年咯。”老爹指给二狗玉林姐俩看，生怕她们初来乍到，看不明白。
“你们瞧见我家没得？”阿泽阿布调皮地问二狗。
“没有啊，哪个看得清楚咯，都是一样密密麻麻的火柴盒，咋个看得出来咯？”二狗张大眼睛四处寻找，也没有找到是哪一栋。
“呵呵，阿泽。她们咋个会分得清，都是一样的茅草顶和竹楼。我都分不清。”二狗爹仔细看了看，摇摇头。
“你们从上往下瞧，所有的房子是不是都是顺着五条细线往坝子方向走的。这五条细线从鸡公山脚下出来，就是我们上山走过的大水沟，像不像五个手指头？我家就在大拇指这一条水沟边上。现在看得见不？”阿泽细细指着说，按他的提示看下去，好像是看见了两个火柴盒大小的房子。唔，是这么回事。
“狗剩，你大哥他们大规模搬下山去，是在你招工进厂一年后嘛。你几年回来一次，要分得出来才稀奇。”老爹说。
“二狗玉林，这个地方就是你们的老家了，你们的根就在这点。”老爹指着四周说，“这个巴掌大的地方，山贫地瘠，养活不了越来愈多的人口。政府号召大家搬家，到鸡公山下的大坝子下石江去，村里的年轻人都下去了。下石江地多土肥，大家都能吃饱饭咯。你们也瞧见了，鸡公山山高路险，娃娃们上学都是滑溜索下去。”老爹又开始了絮絮叨叨。
“二狗玉林，过来看这里也有一处溜索。比阿扎阿木他们那天溜下去的要高一些咯。”阿泽领着二狗姐俩走到溜索旁。“以前我们都是从这两个地方哧溜下去读书的。”
“好不好玩咯，阿泽阿木。你害怕过没？”二狗眼神充满了向往。
“好玩？你来试一试，下去再爬上来。”阿泽眨了眨眼睛，狡黠地一笑。二狗爹看到这个笑容，心里一惊：“这个坏小子，使憨狗咬石狮子，看二狗跃跃欲试的样子，就想要坐上去了。”
二狗将双脚套进铁环，摇了摇挂在铁索上的铁链，“不行咯，我太小了，套不住的。等阿扎阿路阿木他们来接我们再坐。”说着，又抽出双脚，站在一旁。“汪汪汪”黑来嘴巴使劲咬着二狗的衣角，“放开，憨狗。你以为我像你那么憨包咯？”二狗在狗脑袋上拍了一巴掌。
“哈哈哈”大家都笑了起来，阿泽红着脸低下了头，他只是想试试这个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妹妹的胆量。嗬，小脑筋还挺多，知道害怕的。
“老爹，你说我们的老家就是在鸡公山咯，那么你和奶奶从小就在这点长大的咯？”玉林轻声问。
“问得好，乖娃娃。”老爹满意地说，“我和你们奶奶就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的，但是我们的老家不在鸡公山。是在遥远的钱塘江，现在叫浙江的这个地方。我老爹的老爹一家，是古时候和很多很多躲避战乱的人，逃亡到这里的。你们看鸡公山山势险峻，打战的时候易守难攻，就是一条马道上山。所以就在这里定居下来了。子子孙孙繁衍生息，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点，也就成了鸡公山的人嘛。子孙后代的老家也就是鸡公山了咯。”老爹转身指着松树林地边的祖坟说：“看咯，昨天你们认祖归宗祭拜的祖坟，就是我们钱家的祖坟。好多代人了，都是埋葬在这里。当年一起逃难来的乡亲们，祖坟都是在这一片咯。我们的根就在这点了嘛，所以你们大伯传达政府的意见，让我们都搬下山。咋个走得脱嘛，要守护着祖宗咯。这里可是一个风水宝地咯，你们看。”
“松树林后面就是鸡公山，祖坟前面是一片开阔的平地，左边右边都有两座小山。像不像是一把太师椅，左右的小山就是椅子扶手，鸡公山是椅背。左青龙右白虎，风水好得很咯。”老爹有些得意地说。
“顺着这条马道，翻过鸡公山，可以走到大理府呢。这以前是马帮运盐走的马道，喊做盐道。现在么喊作茶马古道了。”老爹继续说，二狗爹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条马道可以通向大理，他都是坐汽车走公路去的。
二狗玉林听得云里雾里，不大听得懂老爹说的这么些内容，远远超过了她们的小脑瓜存储的知识。只是牢牢记住了一点：这里就是她们的老家，她们的根就扎在鸡公山这片土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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