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是个好东西，能吃才能做。阿扎三口两口吃完自己和两个妹妹的面条，将热乎乎的面汤倒进肚子，抹了抹嘴巴，对父亲说：“阿爹，你们慢慢吃，我去农具站还拖拉机。把牛车赶来。”
二狗爹笑着问侄子：“吃那么快，你是倒进肚子里的吧？嗨，年轻就是好啊，能吃能做咯。”
阿扎腼腆地笑笑，开着拖拉机突突地走了。二狗玉林手舞足蹈地站在拖斗里，黑来神气现活地站在她俩旁边，摇头晃脑，大尾巴摇来摆去。
“嗨呀，你们两个坐下来，当心摔下来。”二狗爹冲着他们的背影大声喊着。没有听见，头也不回地走了。
“娃娃的适应力就是强啊，现在她们不晕了，不怕了。还敢站在拖斗里咯，他大伯。”二狗爹有感而发。
“其实不是娃娃娇贵，都是大人惯出来的。人的本性就像水，在大山里，没有管束，它自由自在地流淌。你看河沟里，到处是石头，水就从一边绕着淌下去，哗啦啦地响着。城里的河水都是按照挖好的河道流淌的，不能越雷池半步。”大伯皱着眉头说道。
“嗨呀，你说得啥哦？这是哪跟哪嘛。你说话跟我那个大舅子有得一拼了，大哥。”二狗爹有些惊诧，真的是三日不见，当刮目相待。“哦，我家那个大舅子，人家是大学生，书读得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你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大老粗，咋个说话也咬文嚼字了？哈哈。”
“你笑个屁啊？老子是没有上过几天学，识不得多少字。可是老子也是天天在进步的咯，学马列读红宝书，组织群众开大会，组织群众搞生产。哪一样离得开文化知识？哎呀，扯远了，被你搅晕了。你这个憨狗。”大伯苦笑了一下。
“我的意思是，环境的影响很大，人是随着环境的变化来改变的。不改变，不适应，人他就活不下来咯。你离开了山村进厂，要还是以前的样子，你在厂里还混得下去？有现在的本事？笑话。哼，瞧不起你大舅哥？你还是给老子收敛点。人家现在是吃了有文化的苦，可是技不压身，文化藏在身上，将来有用的时候，那就是人家的本事。你好好学着点咯，莫笑话人家，人家落难的时候，该帮就帮一把，你掉不了一块肉，这是积德行善。记住了没？”大伯看来早就有些看不惯自己幺兄弟的做派了，这些话集在心里时间不短了，今天不吐不快。
二狗爹虽有歧义，但是也不敢再议了。长兄如父，大哥年长他十八岁。钱家兄弟姊妹十三个，他是最小的一个，老十三。他是大哥自小带大的，打小就是大哥的跟屁虫。除去早夭的五个，现在的八兄弟姊妹中，他最怕的就是大哥。其实也不是怕，而是敬重。除了父母，只有大哥是他心里最有分量的人了。
“晓得了，晓得了。记下了，大哥。”二狗爹连忙回答。
“哞，哞”牛的叫声打断了兄弟俩的谈话，黑来咧开嘴巴，“汪汪，汪汪”跑在牛车前面。阿扎赶着牛车回来了。二狗姐俩坐在车上兴奋不已。
“阿爹，回吧，要不天黑以前赶不到家里了。你放在农具站的两袋化肥我也拉上了。”阿扎告诉父亲。
“好，咱们抓紧时间，我来赶车，争取太阳落山前到家。你们大伯妈早就做好荞饭等着了。”大伯愉快地应道。
“驾”大伯长鞭一甩，牛车吱吱呀呀起驾了。
“长鞭哎，那个一呀甩哎，啪啪地响嘞，.......”阿扎高兴地唱起歌来了。这是眼下正在上映的一部电影《青松岭》的插曲，二狗爹大声也跟着哼唱起来，呀，不对咯。人家电影里面是马车，现在赶得是牛车，慢腾腾的，可比不上咯。“你这个牛车没法跟马车比咯，还啪啪响咧。”
“管他牛车马车，就是高兴呗。我高兴我就唱，长鞭哎......”大伯也高兴地大声唱起来。是的啊，姐俩也加入大合唱，高兴咯。“汪汪，汪汪”，黑来也不甘寂寞加入合唱团。
从马帮镇到老家下石江的路是一条泥巴路，晴天一路灰，雨天一身泥。从前这条路只能骑马通行，是传统的马帮古道，茶马古道的一部分。
钱家大伯担任下石江村大队长以后，征集大家意见，全村男女老少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当然绝大部分是出劳力的多一些，像二狗爹这样跳出农门，吃上公家粮的有薪一族就出钱。县里的技术员来勘测指导，在马帮古道的基础上，大家齐心协力修通了可以通行马车牛车，甚至拖拉机的，这条通往社会主义幸福生活的康庄大道。从此村里娃娃到镇里上初中就方便了许多，不用上山走羊场小道，过河遛铁索了。
钱家大伯是懂得要想富，先修路的道理的。
每个大队都有一辆拖拉机，虽然县里每个月配有定额的柴油，但是远远不够，所以使用车子是有严格规定的。这次二狗们回老家探亲能够坐上拖拉机，是因为村子里要到县里农资部门买化肥，更主要的是，二狗爹捐过钱，而且还不少。
化肥、大包小包的行李把车厢塞得满满当当，二狗玉林坐在行李上，二狗爹和阿扎坐在车厢两边的长凳上。黑来围着牛车跑前跑后，这次回来，它是最高兴的。可以随心所欲到处奔跑，不用栓链子，狗身自由实现了。
山里的天气说不准，一会晴一会阴。飘来几朵云，天空中下起了瓢泼大雨。阿扎哥连忙拿出斗笠给二狗玉林戴上，又用蓑衣盖住化肥。“幺叔，阿爹，你们穿上蓑衣咯，莫要淋湿了。”
“你呢？没有蓑衣斗笠了咯？”二狗爹问。
“我不要紧，习惯了。雨淋一下还凉快些，今天太热咯。”阿扎腼腆一笑。脱了绿色的解放胶鞋，换上了草鞋。
“咦，你装备还挺全的咯，草鞋都准备着。还有没，给我一双。我也不披蓑衣，好久没有淋雨了，全身上下从里到外淋湿完的感觉舒服得很。今天就再来一次连汗裤都湿透的感觉。把蓑衣给牛大爷披上。”二狗爹脱下了自己脚上的翻毛皮鞋，穿上了阿扎给的草鞋。
大伯接过蓑衣盖在牛背上，手里的鞭子向空中一扬，“驾驾”吆喝起来。牛大爷迈着它不慌不忙的将军步，四平八稳地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朝前走去。
黑来一身泥水，黑色的皮毛沾上不少的红泥巴，湿漉漉的裹了一身。雨水打湿了眼睛，它使劲一甩头，伸直了耳朵，又向雨中冲去，不停地奔跑。湿淋淋的大尾巴拖在身后，好像一匹狼。它十分享受的样子吸引了二狗的注意。
好快活的憨狗咯，“黑来，威武，你太帅啦。”二狗摘下斗笠，情不自禁地站起来大喊了一嗓子。
“哈哈哈”大家在雨中都笑了，多有趣的妹妹啊，阿扎咧开大嘴。
“驾驾”大伯鞭子抽了牛屁股一下，轮子在泥坑里晃了晃，没有用。“下来推车，涨劲推咯。”
“早就下来推了，你没有感觉咯？”二狗爹嘻嘻笑道，雨实在太大了。大伯只顾得埋头赶车，其余的已经顾不上了。
二狗爹和阿扎一人一边，站在车厢后面使劲推，黑来见状，跑过来用脑袋抵着车轮用劲，“哈哈哈，憨狗。你挡着我了，让开。好狗不挡道。”阿扎笑得没劲了，松手踢了狗子屁股一脚。
“我来推”二狗飞身跳下车。
“啊呀呀，你不要来添乱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上去”二狗爹老鹰拎小鸡把她扔到了车上。
“嘻嘻，你真的是添乱咯。你一下去，一脚的稀泥巴”玉林嘲笑妹妹。
“笑个鬼咯，你看阿扎哥穿的草鞋。脚指头都露在外面，多舒服。就像塑料凉鞋一样嘛。我们也要，给大伯讲。”二狗羡慕地说。
“哦，呵呵。家里肯定有的，问你们大伯妈要。想穿草鞋，这还不容易？就怕你们细皮嫩肉的着不住磨咯。”大伯笑着说。
“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就要亲口尝一尝嘛。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二狗爹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二狗玉林高兴地想：我们这次开口要东西，爹没有生气咯，回老家就是不一样呢。
“扎脚的很咯，你们没有穿过，不知道厉害，特别是新草鞋。让阿妈给你们打参了旧布条的草鞋，要软和点咯。”阿扎哥建议。
“不，就要和你脚上一模一样的新草鞋，哪个要旧的咯。”
“就是就是，爹已经同意了的。”二狗玉林没有采纳哥哥的提议。二狗爹嘿嘿一笑，“这两个憨狗。”
雨小了许多，阿扎从路边拔了一些野草，塞在轮子下面，“驾驾”大伯一手扶着车架，一手挥舞着鞭子。二狗爹嘴里喊着：“一二，使劲。”牛车轱辘终于爬出了泥坑。
牛车翻过一道山岭。嗨，这边没有下雨，土路上干干生生的。太阳已经落在了山的裤腰上。
“快了，翻过这座山，下坡就到下石江了，”大伯对侄女说。二狗玉林对视了一眼，除了这边没有下雨，其他的景色有区别吗？满眼都是连绵不绝的山峰，还有这条无穷无尽，蜿蜒向前的红泥巴土路。哪里才是尽头，终点站？
肚子咕噜咕噜唱起歌来，嘴巴吃不惯羊膻味的面条，就随性不吃，现在肚子的报复来了，前胸粘后背。二狗爹故意不理会她们的任性，只有自己有了深刻的亲身体会，脑子才记得住。生活是最好的老师，能教会每一个人所有的知识。这是他的体会，趁着回老家的机会，让她们也体验一把。虽然比不了小井哥的成长环境，但是姐俩的条件相比阿扎他们，真的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咯。
太阳下班落到了地平线下，该月亮出来上夜班了。前面出现了星罗棋布一大片房子，老家下石江村到了。
不等他们慢慢走近村口，已经有三个移动的火把朝他们飞奔而来，大伯妈带着家里的两个儿子为了迎接远道而来的亲人，已经在这里站了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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