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机的颠簸让二狗吐了大伯一身，这让二狗爹觉得很没面子：太不懂事了，平日瞧着她活蹦乱跳，吆五喝六，就差上房揭瓦了，身体比姐姐玉林壮实多了。谁知她最不经事，嗨，哪个想得到咯？
阿扎哥抱下二狗，让她蹲在路边吐干净。一会拍拍她的脑袋，一会拍拍后背。从行军水壶里倒出一碗水，“来，先漱口吐出来再喝咯。”晕晕乎乎的二狗站起身，头重脚轻，一下子又摔倒了。阿扎一把没有抓住她，掉在了公路坎坎下的洋芋地里。
二狗爹又气又好笑，咋个就像喝醉酒一样哦。他跳到地里，一把抓住衣服，老鹰拎小鸡提到了公路上。“站稳咯，不要晃来晃去的。玉林，快来扶着她。”无人应答，回头一看，玉林靠在拖斗一侧的凳子边，脑袋耷拉着，脸色煞白，嘴唇紧咬，双目紧闭。
嗨呀，这两个小娃也太不经事咯，坐个拖拉机就变成这个样子了。缺乏锻炼啊，这些城里长大的娃，娇生惯养，温室里的花朵，经不起风吹雨打啊。带她们回来，真的是最最正确的事情。我们像她们一般大的时候，早就满山偏野跑了。再说咯，吃都吃不饱，哪有呕吐这一说嘛。
二狗爹心里草泥马万般滋味翻腾，这下也被吓着了，光顾着小的，没来得及注意大的，这下完犊子了。这山高皇帝远的，玉林有点闪失，可不得了。乡下的赤脚医生可治不了她的病，“玉林，玉林。睁开眼睛看看我是哪个？”拍了拍脸颊，掐了掐人中，一下，两下，皮都掐红了，没有声音。
大伯脱下一身污渍的外衣，“我来，不要掐人中了，皮都破了。毛巾打湿给我。”他指了指路边峭壁上哗哗流淌下来的矿泉水。
大伯将玉林平放在草地上，用冰湿的毛巾轻轻擦拭额头脸颊，又把衣袖卷起来，仔细擦拭胳膊。然后稍微用力地掐手掌胳膊上的穴位，一点一点地慢慢掐下去，松开，再掐。“打湿毛巾，给我。再擦一次，冰一点的毛巾。”
“唉”玉林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睛张开朝四周望了一下，好像刚刚睡醒了一般。“大伯啊，我们到家了咯？”
“嗨呀，死丫头。你可醒来了，大伯魂都被你们吓散了。”大伯欣喜地说。
围着玉林的人们都松了一口气。
缓过神的二狗，接过毛巾，到水边再次浸湿。“给，玉林，擦擦手和嘴巴。你的样子可真的吓死人咯。”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大哥莫说二哥哦。你看看大伯的衣服，被你吐一身。还好意思说别人。快去给大伯衣服洗一下。”二狗爹没好气地说。
阿扎哥腼腆地笑笑，“幺叔，二狗自己都晕乎乎的。她咋个晓得自己的模样咯？”说着捡起地上的脏衣服，将衣服包在石头上，任水在衣服上流淌，带走污物。接着拾起一根木棒，用力敲打。
二狗目不转睛地看着阿扎哥的骚操作，还有这样洗衣服的？洗的干净吗？不用搓衣板。看她满腹狐疑的样子，大伯忍不住笑了起来，“山里人就是这样子洗衣服咯，二狗。哈哈，以后你惊奇的事情还多的很啊。”
咦，不对，黑来呢，咋没有它的声音？狗子野哪里去了？“黑来，黑来。憨狗，出来。”二狗大声喊叫起来。
“不要喊它了，它还在车上的。”玉林指着车斗说。
二狗爹拍了自己脑袋一下，就是，顾着人忘记了它。它是有优良基因的哦，它妈可是着山里的一霸，自古老子英雄儿好汉，这点小坡小坎对它来说算个屁嘛。走近一看，黑来也吐了，污物从竹口罩的缝隙流了一大堆。它躺在地上，眼睛都懒得睁开。
拎着脖子上的项圈，拖到地上，解开竹口罩。阿扎一桶山泉水泼下去，黑来一个激灵跳将起来，“汪汪，汪汪”，一阵风似的没了踪影。
“哈哈哈哈”大家被黑来的样子逗得忍俊不禁，这憨狗。
“把车上的东西拿下来，清扫一下再继续赶路，动作快些。”大伯对儿子说。
“嗯，晓得了。”阿扎手脚麻利地按照父亲的吩咐做起来。
二狗玉林也连忙起身帮着哥哥打扫卫生。二狗爹和大伯拿出烟杆，塞了一锅烟丝，坐在路边石头上，吞云吐雾看娃娃们干活了。
一袋烟的功夫，黑来回来了，跑到水边大口大口喝水。对着二狗使劲摇头摆尾。“黑来，你回来啦？跑哪里去咯？憨狗。”二狗摸摸狗头，“等一哈，拿东西给你吃哈。你吐饿了不？”
大伯砸吧着烟嘴，笑眯眯地看着，回头对自家兄弟说：“这二狗是个儿子性格。”
“有屁用，儿子就是儿子，姑娘就是姑娘。男女有别，就是不一样咯。”二狗爹悻悻地说。
“你脑壳封建的很咯，文化大革命扫除封建迷信运动，咋个一点都没有扫到你脑袋里的咔咔角角。我是你们领导就要组织群众批斗你。咳，你还隐藏的那个深哦。”大伯愤愤地说，“你是钱家的幺儿，又没得哪个要你生儿子。有儿有女，一大家子人才热闹，人丁兴旺咯。”
“没有儿子，哪个来帮我打蜂窝煤？哪个来帮我给自留地浇水？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看看，一个阿扎就能帮你做多少事情？顶一个壮劳力了，拖拉机都会开了。况且你还有三个儿子。”二狗爹索性倒出了肚子里的苦水。
“嗨嗨，你还有理了。我们是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要在土里刨食，当然得要男劳力才得行。你命好，进城了，吃上了皇粮，到点就有工资拿，每个月就有固定的口粮吃。你还不满足，真的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人要有敬畏心，要懂得感恩老天的赏赐咯，你给我好生记着。”大伯语重心长地说，他还不知道幺兄弟心里还有这些个弯弯绕。
二狗爹还想说几句，见阿扎过来了就闭了麦。
“阿爹，洗干净了，太阳都晒干了。我们赶紧走吧，到马帮镇吃点东西，换牛车回村子。”阿扎边说边抱起玉林放到车斗上，二狗麻利地踩着车轮自己爬了上去。
“上来，憨狗”二狗一挥手，黑来搜地一下跳上了车。
“就是个假小子咯，呵呵呵”大伯笑眯乐呵。二狗爹嘴角咧了一下。
阿扎尽量把车开得平稳一些，避开大坑洼地。只是这路实在是烂，没法避，要不就得下公路了。拖拉机蹦蹦跳跳，阿扎左右手使劲把扶着龙头扶手，一会坐着开，一会站着开，二狗玉林在后面哈哈傻笑，现在她们已经适应很多了。每跳一下，黑来都要汪汪抗议几声，大家并不理会，只是看着憨狗乱吠，呵呵乐着。
拖拉机爬上山顶，又突突下到山脚。房子从山坡一直散到公路边小河边，马帮镇到了。
“我们去吃羊汤荞面咯，汤鲜的很，荞面劲道很。保证你们这次吃了还想吃二回咯。”大伯带她们来到了镇上有名的黑山羊面馆。
“我们坐在外面吃”二狗对玉林说，姐俩来到屋外的连廊，坐在木桌旁。镇上的房子大都是依河而建，居民都会在房子边上用木板搭建一个乘凉或者是晒太阳的走廊，用茅草搭个遮风挡雨的盖子。
“你看，玉林。这些个房子是用木棍支撑着的。”二狗指着远处的房子说，“现在我们坐得下面也是木棍咯。”
“不会掉下去吧？”玉林朝木板缝隙看下去，灰褐色的石头布满了河底，怪石嶙嶙，有些瘆人。掉下去不得头破血流嗄。
“不会的，哪个憨包会掉下去咯。”阿扎哥也到走廊上来了。“你们看石头缝隙里的水塘还有小鱼游来游去的咯。”
还真的是有鱼咯，姐俩高兴拍手。“赶紧吃饭，吃完了，我们去河里抓鱼咯。玉林”二狗提议。
“好，几大口就吃完了事。我一点都不饿。”玉林也很高兴。
“今天要赶路，以后有的是河沟给你们抓鱼的。”阿扎认真地说。
羊肉荞面上来了，还有一碗洒满韭菜蒜苗的羊肉汤。“搅一搅，先喝汤再吃肉吃面。暖和暖和身子，香得很咯。”大伯告诉俩侄女。
“喔呀，什么味道啊？好难闻。”玉林捏着鼻子问。
“张开嘴吃，有吃得东西，还说三道四的。”二狗爹不高兴了。
二狗玉林姐俩看着面条，就是不动筷子。这就是爹口中的美味山羊肉啊，味道太难闻了咯。
“她们吃不惯羊膻味咯。”大伯知道了原因，“呵呵，都怪我，忘了忘了。我让老板拿开水重新涮涮面条，味道小一点。”
用开水涮过的面条还是一大股味，二狗挑了一根荞面进嘴里，胃里立刻就像是开了锅的水，一个劲地咕嘟咕嘟往上翻腾。她梭到桌子底下，不吭声。阿扎端过妹妹的碗，倒进了自己的大腕。玉林见状，忙把自己的碗也推给了大哥。有事还得是找大哥嘛。
大伯看着姐俩的动作，笑眯眯的，不说一句话。二狗爹眼睛鼓的铜铃大，说不出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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