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事有轻重缓急，那也不是纠结于这颗人头的时候，还是应该把血祭的事情做好，要不然寺里还会有更多的人头滚滚落地。我甚至顾不上去翻动那颗人头查看死者的身份，而是飞快地跑进伙房，提了一个箩筐，又将挂在墙上的那根平时用来捆扎东西的牛筋绳索拿上，然后才回到小蝶姑娘身边，用牛筋绳索将她捆得如同一根粽子，接着就把她装进箩筐当中，又从地里割了几颗菜，将菜叶剥下来，盖在箩筐上，好把小蝶姑娘的身体遮蔽起来。这一切都弄停当之后，我就挑着箩筐一路走到了山神殿里。因为寺里接连出事，师兄弟们都心怀惴惴，若不是逼不得已，也不会有人在外面走动，所以这一路过去我连一个人都没有撞见。”
“你知道山神殿里的那条密道如何打开？”李达在边上问他道。
“七年前的那场血祭，寺里上下的僧众都看着三位长老动手打开了暗道，现在在场的师兄弟又有几个人不知道？”鉴空撇了撇嘴，仿佛李达问了一个非常可笑的问题：“我将小蝶姑娘放倒在地上，从供桌下面的暗格里摸出了藏在那里的屠刀。看着小佛堂里山神的座像和供桌上的骷髅，我的心里又有些犹豫了。七年前师父对着绣娘姑娘心口一刀捅下去的时候，我就站在距离他最近的地方观礼。我的脑海里依然清晰地记得当初那一刀捅下去鲜血如泉涌的情景。时至今日，我才晓得那一刀捅下去有多不容易。站在小蝶姑娘身边，我就忍不住想，我这一刀捅下去，眼前这个睡得如此娴静的少女就会变成一颗摆在山神供桌上的头骨，再也没有重新活过来的可能。这么想着，我握着刀的手就开始不住地颤抖，对着小蝶姑娘胸膛的这一刀怎么都捅不下去。犹豫了不知道多久后，我终于还是把刀子重新藏到了供桌的暗格里，悄悄退出了佛堂。我想这件事情还是要再和师父商量一下，我一个人还没有办法挑起如此重的担子。”
“向师弟打听到师父他们在客堂后，我就一路小跑到客堂。可一进去我就有些发懵，除了师父、师叔外，你们几个人也都在。寺里的师兄弟平时都说我做事情一根筋，不过我还没傻到在李公子面前去提将小蝶姑娘当祭品血祭山神的事情。我的脑筋转得不算慢，随机应变地把菜地边上发现头颅的事情禀报了师父。后来我们大家一起去菜地查看尸体的时候，我才晓得那颗头颅是鉴法师兄的。我当时整个人都蒙了，鉴法师兄远在洛阳白马寺，怎么须臾之间就被人杀了，还把人头抛到了这里？除了山神拥有这种恐怖的神力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有这个本事。鉴法师兄平素和我交好，在我眼里就像大哥一样可亲可敬。我想一定是因为我在佛堂里没有果断地一刀捅下去，山神才取走了师兄的性命。”
只觉得鉴空的思绪越来越乱，说得话也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便开口纠正道：“不对，明明是鉴法师父被杀在前，你把小蝶姑娘掳到佛堂在后的，不管你在佛堂里有没有对小蝶姑娘动手，鉴法都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鉴空摇了摇头：“李公子，你不懂的。山神的神力岂是我们这些凡人能够测度的？之前在菜地边上只是滚落了一颗人头而已，但是人头的面孔是扑在地上的。如果在佛堂里一刀结果了小蝶姑娘，那将人头捧起的时候，可能就会发现面孔是其他什么人的，而绝不会是师兄的。可偏偏因为我的软弱和优柔寡断，让师兄枉送了性命。鉴法师兄的死坚定了我自己动手血祭的决心。只是在发现了慧通和鉴法师兄的尸体以后，两位长老就开始了辩经大会，杜绝了我们单独行动的机会。我在大雄宝殿里急得抓耳挠腮，若是再这么耗下去，我真担心我身边珍视的人陆续横死。不过还算走运，师父安排我陪同其他弟子去茅房。我没有等太久，很快鉴凡就抱着自己的肚子说要去茅房解手，等了一会儿也等不到其他同去的人，师父便让我陪着鉴凡去解手。我把鉴凡送进茅房里之后，就一路狂奔直冲山神殿。”
“你就不怕鉴凡从茅房出来了找不到你人么？”慧心问道，“若是这样，你马上会被当作在寺里连续杀人的犯人。”
“那个时候我已经无所畏惧了。”鉴空耸了耸肩膀，“哪怕被人发现，扭送到衙门砍了我的脑袋也不后悔，就像师父刚刚说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为了罗汉刹我付出一切都无怨无悔。只可惜上天没有再给我这个机会，我重新钻进佛堂的时候，就看到李公子和王居士站在里面，小蝶姑娘身上的牛筋绳索也被解了下来。”
“当时我脑子一炸，心想一切都完了，我救不了罗汉刹了。这个时候我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拔腿就往外跑，我想只要跑走了，就不至于那么快被捉到衙门里杀头。只要留得一条性命在，日后勤谨地侍奉山神，终会有东山再起的日子。”鉴空说道。
“可你的手上怎么会有寺里大门的钥匙？之前慧心跟我说了，钥匙只有两柄，一柄在门子慧通那里，另一柄则由慧心本人保管。没有钥匙你连门都出不了，还能逃到哪里去？”李达说道。
“阿弥陀佛，我与李公子一起查访案情以后担心自己分身乏术，就把自己的那柄钥匙交于鉴空保管了。”慧心在边上解释道。
“原来如此，”李达点了点头。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鉴空说到这里，猛地抬头扫视了一眼下面坐着的几十位僧人，提高了嗓音：“诸位师兄弟，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做对不起罗汉刹的事情！大家听我一言，血祭无论如何都要进行，不然罗汉刹就完……”
鉴空的话还没说完，冯捕头就手疾眼快地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硬生生地把没说出口的几个字直接打了回去。
鉴空张了张嘴巴还想要继续开口说话，冯捕头一下子就把鉴空套在脚上的麻鞋摘了下来，一把就塞进了鉴空的嘴巴里，把他的嘴巴堵得严严实实的，一边堵还一边在口中骂骂咧咧：“我让你这秃驴再妖言惑众！”塞完麻鞋后，冯捕头还不忘用自己佩刀的刀鞘在鉴空的后背上狠狠地来了一下子，痛得鉴空口中发出呜呜呜的悲鸣声。
李达冷着一张脸看着坐在蒲团上的群僧，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山神在这群僧人里非常有蛊惑力，刚刚就喊了那么几句话，他就敏锐地发现下面坐着的几个胖大和尚有些跃跃欲试，如果不是冯捕头出手果断，再被煽动上几句，下面的群僧搞不好真的会暴起伤人。到时候自己这边才四个人，怎么都架不住这些群狼，后果不堪设想。所幸冯捕头塞麻鞋、挥刀鞘的动作一气呵成，震慑住了这些个蠢蠢欲动的和尚。
为了尽快把大雄宝殿里的僧人从鉴空的胡言乱语中拉扯出来，李达迅速地转移了话题：“两位长老，诸位师父，现在小蝶被掳走的事情已经真相大白，对于这一连串命案，我也有了一些自己的推断。”
慧心也敏锐地感觉到大雄宝殿里的氛围变得有些奇怪，立刻和李达开始一唱一和：“这么说李公子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
“凶手无疑就是七年前与绣娘一起来小住的那个书生。”李达说得斩钉截铁：“不管是慧通的死，还是智明方丈与鉴法的死，都与什么山神的愤怒没有半点儿关系，完全就是阿呆的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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