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洞通向山腹之中，内部宽敞，能容纳许多人进来躲避，洞顶很高，上面悬挂着许多巨大的钟乳石和冰锥，钟乳石上覆盖了一层冰，有的还在往下慢慢滴水，在地面上形成了巨大的冰笋。连墙壁上都是积冰，更不要说地面，在火光的照射下整个洞穴如同水晶冰宫一般，所以一路上李达走得小心翼翼。洞内只点了几支火把，每个人说话和走路都小心翼翼的，因为大家都害怕过多的热量和过响的声音会把头上的冰锥震落下来。李达从士兵手中接过一支火把，往洞穴两旁的冰层上照过去，果然在冰层下面能隐隐看到有人，而且全都是身披甲胄的兵士。其实若是无冰层覆盖，这会是一个很可怕的场景，地上应该都是一具具尸体。
“这么看来，人数确实不少。”李达看了看别的地方后说，“不像是报案人说的有千百人的样子，但是百八十人倒是有的，不过这也是个不小的数目了！”
“如你从前所说，人在惊恐之下描述不准或是夸大其词是可以理解的。”虽然这么说，李达脸色也没有变好，因为即使这样，人数也太多了。
“那猎人还要走得更深些，因为这里还是能灌进冷风，而且冰层很厚，他觉得寒冷。”魏延亭一面说一面带着李达往里走去。
再往洞里走了几十步，也就到了山洞的尽头，先映入李达眼帘的是地面上一个火堆的灰烬，这个地方难得地面上没有冰，旁边有一个如同平台的岩石，上面还铺了些枯草树叶。显然那个猎人觉得这里不错，打算在此休息。在岩石旁边不远处就有一个大冰坨，而许多兵士正在那里用火烤冰，有人在凿，已经快要把人弄出来了。
“这里面就是猎人最开始看到的人，这人应该是个头儿，身边还有匹马。”魏延亭对李达说，“这个位置最好，能够躲避寒风，显然是留给有特权的人的。”
发现李达走近那冰块，其中的一个兵士赶紧给他让位置，让他可以一看究竟。
他看了很久。
“也许这些人并不是本朝的军队。”半晌后，他才有点犹豫地开了口。
“为何这么说？”周玉急忙追问。
李达指了指尸体上的铠甲。
“我发现了一个小细节，我朝虽然也有两裆铠，但是多以明光铠为主，与前朝两裆铠有细微区别。这个人身上穿的好像是前隋的两裆铠，而且他身边的马的身上还有马铠，这种马铠基本是在隋代使用，唐初就已经不再使用马铠了。”
说到铠甲，出身行伍的人显然更有发言权，魏延亭急忙和魏东一起跑到李达身边来看，两人也觉得很像，这个发现让他们有点雀跃。
“现在还隔着冰层，也看不太仔细，只是粗略的判断，等尸体取出来才能得到更多线索。”李达没敢把话说死，只是站起身来，把地方让出来方便兵士们继续去烤冰层。
“就算这是前隋的人，他们要去干吗？这里靠近长安，是有什么敌人追击他们吗？”周玉哆哆嗦嗦地在洞穴里来回踱步，一边走一边嘟囔，好像对目前的情况略微安心了一点——前隋人马这件事显然也让他放松了一些。
“隋末这里可不平静，当时战乱频繁，这也许就是一队逃兵。”李达一面说一面跟着周玉在山洞里四处看了看，甚至冒着寒风走到山洞之外，把这个山谷仔细地看了一遍，他发现挺多地方的冰层都被凿开破坏了，便问了最开始到这里的长安县的人。
“回大人的话，是那猎户做的，我们问过那猎户，他说是因为发现冰层里影影绰绰有东西，一时好奇，就凿开冰想看看底下是什么。”这个解释倒也合理。
周玉本打算尽快把尸体都弄出来，如今看来显然不太现实，天气情况就是最大的阻碍。
“先把那个带马的挖出来，然后从他身边往洞口方向慢慢挖！”周玉权衡了一下说，“头领显然能给我们更多的信息，但是这队兵马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他们在这里全军覆没？”
这个问题有些可怕，这个黑黢黢不敢让人高声言语的山洞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样恐怖的事情，会夺走这么多人的生命。
一时间大家都觉得心中忐忑，有点疑心从洞穴的隐秘角落里会不会突然跳出什么妖魔鬼怪。
“莫非是骤然而至的奇寒？”最后还是魏延亭干巴巴地提出了一个想法。
大家心里都觉得不可能，这里又不是西域边塞的战场——那里倒是有过兵马冻死的事情，这里可是长安附近，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看来要回去翻翻史料，看看这些年间有没有奇寒天气，如果说这真的是前隋的军队，可能有些事情我们不知道。不过也多亏了这寒冷，尸体才会被保存下来。”李达说。
“大人，我们在这个山洞里找到了一些散落的铜钱，但却不是本朝的。”这时候一个兵丁前来禀报，还递上来一把铜钱。
“这是隋炀帝时期使用的五铢白钱！”周玉拿过一个铜钱端详了一下说，“隋代的五铢钱又被称为凶钱，因为这隋五铢钱的‘五’字上下左端有竖纹，将之旋转后，‘五’变成了一个‘凶’字。所以人们都说因为前隋铸凶钱，皇帝不过三代。”
“不错，这应该算得上佐证了，所以这队人应该是隋代的士兵！”魏延亭跟着点点头，看起来更轻松了。
周玉有点不赞同地看着他，现在下结论还是有点早。
“不是我不敬死者，草草想着定案，但不是本朝兵士就太好了。”魏延亭轻声解释了一下，“否则不管是哪一部分的兄弟，都不是我愿意看到的。”
“但是这些也是人命，就算他们是前隋的兵士，他们为何会丧命此处也是我们应该弄明白的。”李达虽然也不太赞同，但是他却能理解魏延亭，武将们更看重同袍，在战场上收割生命时，同袍才是最坚实的后盾，而他们作为查案者，尊重生命却是前提。
“他们身上的冰层应该是由山体慢慢渗下来的水，天长日久在尸体上凝固形成的。”一直没有说什么的阮晔一直在四处观察，“不过这个现场也并非不能伪装，比如说凶手在前几年杀人，将尸体扔在这里，只要这山洞的环境一直不变，也可以形成眼前的情形。”
“怎么可能。”周玉闻言失笑，“若真的是凶案，这深山野岭，荒无人烟，把人随便往哪里一埋就找不到了，岂不是更好的掩盖罪证的方法？”
“若是凶手的人数少，这么多的人，如何好掩埋？阮晔说的也不无道理。”李达反而站在阮晔一边，“且不管这些人是古人是今人。目前来说，凶手出于什么目的要杀死这些人，这才是我关心的。”说完，他有些悲悯地望着这一切，微微叹息。
众人顿时沉默了。无论如何，一瞬间逝去了这么多生命，这些逝去的灵魂，何尝不希望有人给他们讨回公道呢？
“今日下山怕是来不及了，晚上我们都要在这里过夜吗？”最后还是阮晔问了一句。
“半山有一处道观，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到？”周玉问道。
“看到了。”阮晔点点头，子午峪沿路上本就散落着一些道观寺庙，那座道观应该是距离这里最近的了。
“我刚刚已经派人和道观打好招呼，晚上除了必要的看守人员，其他的人都先住到那里。”周玉说。
“既然是离这里最近的地方，他们会不会知道些什么信息？”阮晔看了一眼李达。
“对，也许还能够打听到什么。”李达望着他微微一笑，“那猎人发现尸体后，惊慌失措之下也很可能到那里求救。”
“人之常情。”
“对，人之常情。”
“喂，你们也看看我，这一点我也能想到，还早就派人去询问了呢！”周玉在旁边插嘴，不过并没有得到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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