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顺着黑洞洞的枪管,看见了那个握枪的人。
一个病怏怏的猥琐男子。
“被这样一柄枪指着脑袋,”病态男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你一点儿都不害怕?”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
“可是,”病态男也笑了笑,苍白的脸上露出睥睨之色,“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呢?”
“也许,”他的回答出乎病态男意料,“我知道。”
他将右手的食中二指高高竖起,比了个“V”字型。
“你果然知道。”病态男满意地点点头,不无揶揄地继续问道,“可是·····你知不知道这个手势代表的意思呢?”
“有两个意思。”他伸出右手食指,比了个“一”,然后张开其余四指,比了个“五”。
病态男一直含笑看着他比划,当看到最后一个手势时,脸上的讥笑忽然凝固。
“‘一’代表的是近十年来行伍中号称第一神射手的伟哥。”他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至于‘五’,是指你在······”
“够了!”病态男断然打断他的话,“那么,你又算老几呢?”
他继续变换手势,右手大拇指、食指和中指伸出,指尖并拢,比了个“七”。
“老七?你······怎么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虽然从未见过面,病态男也知道老七不是现在这副模样,他面色大变,握枪的手松了松,但并未将枪口移开。
该来的没有来,不该来的却都来了。
“你既然来了,就应该有来的觉悟。”病态男冷酷地道,右手食指缓缓挪向手枪扳机。
他还是一脸无动于衷的样子。
“你真的不怕我开枪?莫非······你认为躲得过我的子弹?”
病态男反倒有些奇怪了。
“躲不过······伟哥号称行伍中‘弹无虚发’神射手,我是决计躲不过你的子弹的。”他说的是实话,但脸上的表情却愈来愈轻松,“我不怕,是因为我知道你现在该打的子弹都已经打光了。”
他目光不经意地扫了一下散落在屋内各个隐蔽角落的弹孔。
“哦?”病态男冷冷地道。
“如果我没猜错,”他凝视着病态男的眼睛,“你一定是遇上她了吧?”
病态男没有回答。
但他已经猜到了答案。
“你肯定很奇怪,自己的枪法素来又快又准,怎么碰上她之后,却由弹无虚发变成了弹弹虚发?”
“是的。”
病态男长长叹了口气,居然承认了。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你是不是认为她躲得比子弹还快?”
病态男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是······的。”
如果有人能躲得比子弹还快,那么枪手还有甚么存在的价值?
他笑了。
笑容中充满讥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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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犹豫着该向师妹传授哪一种术。
箭术,还是连自己都不会的······
“我不喜欢箭术!”
阿九斩钉截铁的话犹在耳边响起。
不学箭术,也不是不可以,但······
他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划破天际的九道耀目光芒。
阿九看着师兄背负双手,眉峰紧锁,眼睛一会儿开,一会儿闭,显然有什么事情难以决断。
她一直觉得师兄在刻意模仿师父,无论说话,还是做事。
只是模仿得一点儿都不像。
有时候见他扮得那么辛苦,自己都有些为他捉急,但更多的却是好笑。
“师兄,今天准备教我学什么呢?”
她以手支颐,好奇地问。
他睁开眼睛,仿佛刚从沉思中惊醒。
“学······箭术。”
他吞吞吐吐地道,终于下定决心。
出门的时候,他故意昂起头颅,将视线放得又高又远。
他不想看见阿九失望的样子。
一点儿都不想。
他朝箭垛连射三次。
每次三箭。
这九箭本该一次性射完,但以他目前的箭术,还不足以做到一发九箭。
“上去好好看看吧。”
他放下弓箭。
“我只演示一次······你能学多少算多少。”
他说出了当年三师姐没有说出的潜台词。
我什么时候能像师姐那么酷?
他回忆着师姐的风采,苦笑着摸了摸弓箭。
我的箭术,什么时候能达到三师姐的造诣?
过了好一阵,阿九才从箭靶处走了回来。
她低着头,一脸严肃,像在思考什么大事。
知道“箭数”的厉害了吧!
他想起自己当初受到的震撼,故意不动声色地问道:“师妹,学到什么没有?”
她抬起头,看着他。
“师兄,你是说······有人能一次射出这九枝箭?”
“不错。”
她又垂下头,认认真真思索起来。
他继续不动声色,等着师妹主动向自己求教。
又过了许久,师妹终于再次抬起头。
“师兄,我有一个问题。”
“说。”
“怎样才能······躲开这九枝箭呢?”
“这个问题,”他板着脸道,脸上表情远比真实内心冷酷,“我需要你来告诉我答案。”
感觉中,自己这种说话的冷峻风格,应该很接近三师姐了。
只不过,三师姐是从内至外的帅酷,而自己······不过是徒有其表罢了。
很多年后,有个年轻人高屋建瓴地总结出了帅的分类,而他显然属于最差劲的那种。
他背负着手,沉稳而自信地离开了练箭场。
留下一个自己都拿不稳答案的问题。
以及一个对着箭垛发呆,冥思苦想的阿九。
三天后。
阿九找到他。
“师兄,我想到一个办法,应该······可以躲过九箭。”
她的声音明显没有平时那般自信。
“说。”
老实说,他也很好奇聪颖的师妹能想出什么样的答案。
“师兄说过,‘想将快的看清,就要将之看慢’,”她咬着嘴唇,道,“同样的道理,我想,若要躲过快如闪电的飞箭,一定要躲得比飞箭更快才行。”
这······也算答案?
“废······非常好。”
他拼尽全力才将“话”字咽下独中,只是转折太硬,感觉好哽,脸上更是要尽量不露出让她尴尬难堪的表情。
“不过师妹,你觉得······你能躲得比箭还快么?”
他友善地提醒道。
如果有人能躲得比飞箭还快,那么箭手还有甚么存在的价值?
“一枝箭对人体的威胁范围半径一般不超过一米,”阿九显然没有领会到他的好意,开始发表自己的最新研究成果,“而箭程通常为数米至数百米不等,只要发现及时,移动速度够快,我想还是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躲开飞箭攻击的。”
“你说的也许不无道理,”他继续提醒道,“可现在不单单是一枝箭,而是九箭齐发啊。”
“即便是九箭齐发,”阿九依然据理力争,振振有词,“只要看清了每一枝箭的运行轨迹,就能掌控其变化趋势和破绽,从而寻找到避开九箭攻击的间隙。”
师妹······学还是学得蛮好的,可惜没有用好。
“如果,”他悠然道,“九箭齐发没有破绽,也没有躲避的间隙呢?”
“怎么可能?师父说过,任何招术都不可能没有破绽的啊!”
阿九一双明眸睁得大大的,闪烁着难以置信的眼神。
如果没有破绽,那岂不是······
他极其郑重地点点头,证实了阿九的猜想。
其实,师父的原话是:“一般说来,任何招术都是存在破绽的。”
阿九忽略了师父这句话的前提——“一般说来”。
她也忘记了任何事情都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
凡事皆有例外。
而三师姐的“箭数”,恰恰是这个普适性结论的特例,甚至可以说是特例中的特例。
九箭齐发,算无遗策,实已将对手所有退路封死!
即便是臻至人类力量、速度和技巧的巅峰,也是万万躲不开这九箭齐发之术的。
“九箭一发,神哭鬼怕。”
这绝非夸大其词、耸人听闻的一句评语。
“如果没有破绽,也没有间隙······”
阿九喃喃自语,目中的神采亦变得黯淡下来。
“也许,你应该换个角度······”
他提点道。
是时候撒饵了。
他背负双手,洒然离去。
留下一个继续冥思苦想的阿九。
三天后。
阿九再次找到他。
“师兄,我又想到了一个办法。”
这一次她语气非常笃定,但面无喜色。
“说吧。”
“练成九箭,以箭易箭。”
这的确是个办法,至少理论上是成立的······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这么说,你是准备深入修习本门的箭术绝学啰?”
他笑了笑,故意将“啰”字拉得老长,心中不无得意。
费了这么久的功夫,鱼儿终于自愿上钩啰。
“不!”
阿九出乎意料但极其坚定地摇摇头。
“上次亲眼目睹过师兄的箭术,以师兄如此扎实的基本功和精湛的造诣,一次也仅能射出三枝箭······”
他被这记不知道算不算马屁的“马屁”拍得老脸一红。
“而我,一个天生讨厌箭术的人,怎么可能达到箭术巅峰,射出那神鬼莫测的连环九箭呢?”
“所以······”
“‘以箭易箭’这个貌似合理的答案,并不适合我。”
他听得完全傻眼了。
我这是······弄巧成拙了么?
阿九还在继续。
“师兄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出别的答案来的。”
“一个适合我的答案。”
她自信地说着,重重攥紧了右拳。
这个姿势让他担忧地想起了某个仪式的宣誓。
三天过去了。
又是三天过去了。
······
好些日子没看到师妹,他暗暗有些担心。
师妹在这个问题上陷得太深,会不会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会不会因此······变得身心交瘁?
他的担心并非多余。
若干个三天后,他终于见到了阿九,发现她果然比之前憔悴了许多,但眼中却闪现着异样的光芒。
“师兄,我想我找到答案了。”
阿九平静地道。
这种出奇的平静让他愈发担忧。
“说······吧。”
“如果,”阿九斟酌着用辞,“我是说如果······箭手在瞄准射箭的霎那,如果看见的目标并不是真实的目标,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呢?”
换个人,也许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但他却听得很明白。
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
他叹息着,如实以告。
“箭手就会射偏。”
阿九平静的面庞闪过一丝狡黠。
“师兄,本门有没有一种术,可以让箭手的视觉出现幻影呢?”
“有······”
他挣扎着,不愿说出自己最不想说出的那个名字。
阿九在静静等待,一点儿都不着急。
鱼儿既已咬钩,就只剩一条路可走······
“教授之道,贵乎自然。”
师父下山前叮嘱的话,最终让他下定了决心。
“这种术,叫做······”
他从牙缝里挤出那个带有诅咒的不详名字。
“瞳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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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空洞洞的枪管一直虚张声势地正对着他的头,不肯放下来。
这也是让他发出讥笑的原因之一。
“你打不中,并不是因为她躲得快。”他郑重其事地告诉病态男,“而是因为你打得太准······因为打得准,所以打不中。”
“因为打得准,所以打不中。”
病态男反复咀嚼最后这句话,显然一时片刻很难真正消化其中含义。
他当然也不打算做进一步解释。
趁着病态男心神扰乱,注意力被分散的当口儿,他已准备借机遁了。
可惜才刚向后挪出半步,病态男已从思考中清醒过来。
“不许动!”
病态男显然已察觉到他的不良企图。
“告诉我,老七,如果我的子弹已全部打光,为什么还要将枪管一直顶着你的头?”
他耸耸肩,表示无法理解。
“我有一个私人习惯,在任何时候,枪膛里都会保留最后一颗子弹,而这最后一颗子弹,我通常是留给自己的。当然,在必要的时候,我也不介意将这颗子弹送给敌人,问题是······”病态男面露讥诮之色,“你介意么?”
他当然介意,而且看得出病态男并没有说谎,所以只好将两只手举得更高。
两人又开始僵持。
他很快猜到了僵持的原因。
他想到了一个脱困的办法。
“如果刚才她真要对付你,你留下最后这颗子弹也没用。”
在“弹弹虚发”的她面前,你根本来不及自戕。
“哦?”
“你如果用了,现在自然也不会站在我面前。”
他故意用夸张的动作扫视着周围打空的弹孔。
“你既然对付不了她,难道就一定有把握用最后这颗子弹打中我?”
“你不是说过······决计躲不开我的子弹么?”
“躲不开,并不代表一定会被打中”,他脸上露出冷酷之色,“这就和刚才所说‘因为打得准,所以打不中’的道理是一样的。”
他知道病态男不懂,因为不懂,所以其信心在摇动,甚至连握枪的手都肉眼可见地抖了抖。
其实,一个打空了这么多发子弹的神枪手,他的自信只怕早已土崩瓦解。
他高举着双手,大摇大摆转过身,模样看起来异常滑稽。
但病态男一点儿都笑不出来。
“枪里剩下的最后那颗子弹,你还是留给自己吧。”
他泰然自若地离开了房间。
仿佛不知道背后一直被顶着一柄枪,枪柄还握在一位神枪手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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