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之后。于锋知道，就此礼成，便是真正的成亲完毕了。
自从做出决定，只身离开蓝雨前往西南，他就已经料到自己决然不会后悔的。
即便同为翼族，但并非所有斑类都和身为重种的雕类一样，对伴侣和自己的“忠诚”会那样追求。重种尽管难以繁衍，但是往往在骨子里重种有着比其他斑类都要强烈的繁衍欲望，何况重种不论是什么斑类，都对其他斑类、包括重种本身都有着很大的吸引力。于是很多重种都和其他非重种进行结合。
雕类的这种“洁身自好”，换来的也是他们无论是对翼族还是对其他重种都拥有的一份骄傲。直到伴侣死去，才有资格另寻他人。
尽管是重种，他却早已知道……身为罕见的海雕，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遇见另外一个同为重种，又是翼族的斑类了。
身为重种对其他斑类的吸引力，他自然也感受过。而且短短一个月以来和邹远这个中间种的相处过程里……对方一点闪烁的眼神里，大概说明的含义，他想自己也不是不明白。那是仰慕啊。这样的眼神他见过不止一次，邹远当然不是第一个。
所以他才会那么坦然，应对泰然自若。
虽然他并不甘心于此。大抵是因为虽然因此拥有了百花家主的位置，但是毕竟他也是为此而“牺牲”了什么——说到底邹远那个丑到不行的魂现，还是让他一度有些难受。即使他飞快地算计了，觉得这比起这段婚姻所带来的其他利益，和邹远本身很好相处的性格来说算不上什么。
他努力地掩饰着这种厌恶感，不过这种对自己的反省也算是在鞭策着他对邹远好一点。凡事都多想一点，再藉由心底对邹远的一点怜悯而试图多去照顾一下他的情绪。
邹远也很是体察得到他对自己的关心，总是很感谢他。相处那么久，也没见着邹远摆过什么架子，对于往往自持优越感的重种来说，这样性格温和的中间种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这种相处中于锋也得到了一种异样的满足感，虽然他一向待人处事都多留心思、力图周全，但是和邹远相处的时候，于锋真的都有点难以置信……自己也有那么好的时候么。
邹远曾经好奇地问过他，会不会蒙眼。蒙眼也算是是斑类情侣之间常用的一种法术，就是通过自己的能力让另一方麻痹眼部神经，让其一段时间内看不见其他斑类的存在——所有人都分不清是猿类还是斑类，便也无所谓有吸引力对自己的感情造成威胁。当然因为或许是中间种或者轻种就算能够施展的话总归是挡不住重种的存在的，大概也只有重种会那么使用吧。
虽然未曾恋爱过，但是当初身为好学的一员，也算是斑类课堂的优等生，总还是练习过的。甚至在决定联姻之后，也不是没想过以之作为手段“讨好”身为中间种的另一方。
原本不过是邹远单纯的好奇，于锋却抓起邹远的手，笑着问他要不要试试看。
邹远惊得有些发愣，手下意识想挣脱却被对方攒得更紧。于锋当然知道，邹远不过是羞涩而已，可他却在邹远感觉到之后迅速收手，为自己方才的突兀抱歉。不知如此是否可以伪装出一点似是而非的情不能自制，却又留有余地，还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的体贴与认真。
“……我只是没想到。”邹远在他抱歉后慌忙道，“对不起，真的是因为……”于锋可以通过他此刻的表情清楚地想到他想说的那对他而言是惊喜，却还是暂时没有说什么。
“你真的愿意……对我施展蒙眼么？”邹远问道，“不会是冒犯你么，毕竟那是……才会用的啊。”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么。”于锋微笑，握住邹远的手，似乎是想了想之后又道，“就算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吧。”
“至少，我希望。”于锋又补了句。
邹远的紧张可被他此刻握着的手感觉，于锋带着他寻至一处角落。
“那我开始了。不要魂现。”
邹远为他后面那句提醒而愣了下，反应过来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斑类在某些激动的时候真的说不定会魂现的。被人这样看透心事，却因此那么对自己好的感觉，真的非常感谢。
“我不会的。”
于锋吸了一口气……他当然知道他要接的是一只丑到不得了的小猎隼，但是好像也无所谓了。
不只是双唇触碰的那一刻，而是在搂住对方肩膀、靠近对方的时候开始，似乎就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于锋没有想过，竟会是这样一件让人心情愉悦的事情——所有一切在接下去时都变得如此顺理成章，本以为只是“简简单单”地等到自己的力量完全影响对方，他自己却不自觉加深了这个接，甚至忍不住再多留恋一些，本是轻轻放在邹远身侧的手也忍不住变成用力、甚至带着占有性的拥抱，以至于他都快要忘记自己那么做的目的是本不过是施展一下蒙眼罢了。
……或许是因为自己大概从来没有这样接触过年龄相仿的翼族吧。虽然是中间种，但实际上也是带着一半重种血统的半重种。反正，也不是没有过彼此“阶级”、“种族”不同，却意外合适彼此的事例。
也算自己运气很好。他想着，还是和邹远道歉，即便他确认邹远并不会怪罪。方才的一番缠绵，他并非没有感觉到对方的回应——有过惊讶，有过小心翼翼却又温柔的回应。
邹远睁开眼睛，知道自己眼前的世界已经因为方才而变得有些不一样。
于锋牵起他的手往前走。
“大概不会太久，但是作为斑类而言，看不明白周围的环境，也会是很危险的事情。还是跟在我身边吧。”
如若邹远能够不因为他是重种才喜欢他的成分多些，他大概会开心一些的。不过总是不可能的吧。于锋想着。
此刻，于锋牵着邹远的手，大概是因为方才飞行礼时他“意外”的作为，邹远还是有些激动的样子，却又不太敢表现出来，或许是因为紧张，所以手有微微的颤抖。
这条廊道，这个月来他们已经走过了好多次。但这次，就真的是搬进百花家主所专有的屋子了。
于锋并非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事情。
他已经花了很长的时间去说服自己面对邹远的魂是什么。
他已经想好了很多说辞，尽可能让邹远相信他真的会接受他，只是需要多一些时间，希望他不会因为自己目前可能还有的一些反感而心生间隙。甚至自从邹远第一个月向他展现魂现之后，于锋就让邹远如果愿意的话，可以把魂现暴露在自己面前——于锋知道，再难看他也要要接受，虽然他用的说辞是“不是说作为斑类，魂现才是本来的样子。我想……提早适应一下。你不要因为不好看就……如果你愿意给我看的话，我不会讨厌的。”而好玩的是邹远，他自己大概不愿意把这面暴露在其他人面前，所以他很是感谢于锋表露出的这种态度。
进了房间之后，于锋还未来得及表一番衷肠。
邹远却预先开口。
“……锋哥，可以等到过了午夜再做那件事情吗。”
于锋愣了愣，想了想道：“如果你是因为今天的飞行礼觉得太累了……先去休息吧。”他当然没有忘记补充，“没有别的意思。我还是很期待的。”
说话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
然而邹远笑了。
“谢谢你。”他突然很认真地说，清秀的脸庞在这夜晚室内灯光的照耀下其实很好看。神情，竟也是很认真在期待着什么的神情。
两个人就状似很开心地说了起来。
邹远很认真地感谢了于锋这段时间对自己的照顾，还有鼓励。并且对以后百花由他担任家主的事情，表明了自己会全力支持的想法。
“其实你来的第一天，我去了祠堂，祈祷能够把你留下来。”邹远说，“我希望，有比我适合得多的人，接任家主的位置。”
他眼里是很坚定地信任，然而又有那么点难过藏掖着。大概又是因为对自己的自责吧。
邹远话刚落。那夜半的过点的时钟声音响了一下。
“如果我说猎隼并不是我真正的魂现，你会相信吗？”邹远的声音和他认知里并无出入地温和，但也带着些他惯常有的忐忑和抱歉。
邹远一边手自腰侧点开自己的腰带。身后魂现渐渐显现出来。此刻他就坐在于锋两肘距离以内，然而于锋看到的仿佛已经是另一个世界。
于锋想起邹远自己之前自称的“残疾”，心中一沉。
……残疾？
所有看到的人都不会这样想。
因为此刻那渐渐清晰的魂现的物种，和金雕很是相像，虽然稚嫩了些，应该还没有成年，更诧异是那魂现身披金羽，周身光华流转，像极了于锋在翼族图鉴上见过的……远古金雕。
那要比于锋见过的所有翼族重种还要美丽，震撼人心……并非是只有类似先祖返魂那种诱惑的吸引力，而且还有一种让人心生敬畏的、强大的力量——强大到让人有些不舒服。
面对身为重种的海雕，还能够有这样的力量，又不是先祖返魂，那么只可能来自于一种可能。
……难道是所谓的传说物种？
……百花一族竟然还有这样的存在？！这是于锋从来都不知道的事情。但仔细思索，邹远目前名义上的父母都是重种的金雕（虽然百花一直放出的消息都是邹远不过是金雕父亲在外和猎隼诞下的私生子），记忆里除了关于邹远身份的诡异传言，百花一族说是是当今斑类里面最注重血缘高贵程度的也不为过。两个高血缘纯度的同种斑类重种，存在一定程度诞下血统可与祖先斑类媲美可能的后代。先祖返魂指的是猿类突然某一天血缘里缘故的斑类祖先的基因唤醒，这样的人兼具先祖斑类的能力与猿类的生殖力；而先祖觉醒则往往发生在血缘纯度很高的重种斑类家族，魂现也往往是所谓的传说物种。现在斑类之间不同种之间的结合越来越多了，不再有那么多人注重所谓纯度，加之重种斑类数量本来就少，重种的繁衍也不容易，所以传说物种的觉醒何其罕见。
未等于锋屏住呼吸欣赏完这美丽的魂现，邹远又很快将其收起来了。
于锋忍不住诧异，因为邹远的收魂实在干净利落，一丝痕迹也无。若非对自己有足够定力的自信，他或许会以为方才不过是梦境。也难怪，连变魂这种事情都能够做到——而且是在他一个重种面前藏匿了那么久，收魂能力掌握得如此之好，也并不稀奇。
“我想，这并不是什么传说物种。”邹远道，“因为那么多年，我的魂现……始终没有长大，维持着金雕幼年的样子。甚至还不如一般的中间种——与其说是发育不完全的传说物种，不如说是百花一族为了保持血统纯净、几代近亲结婚导致的畸形产物罢了。”他们翼族，大多数先天能够确定是重种还是中间种，但是有些具体的种类，还是要到第二次换羽后才能够确定，不排除开始并未确定是重种，但是在成年后才确定是重种的存在。像是于锋，也是到了十六岁以后才确定应该是白尾海雕的。
邹远说起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异常安定，没有嘲讽，也没有骄傲，只有一种难过。
“家族盼望了很多年……尤其在孙大哥和乐哥走后，我应该是这一代唯一不是中间种的了。”
“空有传说物种的（力量）……但是也只有这样而已。”
邹远看向于锋，突然又笑了笑。
“是不是只有这个时候，你会这样看我。”他问的时候语气带笑，倒丝毫没有指责的意思。甚至带了点俏皮，但在于锋听起来，却还是有些不适。
于锋自己不得不承认，确实若是邹远一开始就不收起自己作为所谓传说物种的力量……他若是勾一勾手，指不定先心醉神迷的没准是他。
“不是的。”于锋想了想，还是说道，努力维持着一个平静的表情。他没有办法告诉邹远之前自己专门琢磨过那么多说法就是为了让他对自己猎隼的魂现放宽心——他只能自我安慰般说，他会用自己之后的行动……去符合他所说，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谢谢你。”邹远突然道。又让于锋心里一惊。虽然于锋很快反应过来，这句感谢反倒真的说明了邹远刚才那个是不是的疑问，真的只是无心之问而已。
“其实我自己也好像比较喜欢变魂成猎隼。”邹远笑着补充，“虽然也有部分原因是能力有限只能变成猎隼，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只能变得那么丑……”
于锋不由松了口气。可是刚才邹远真正魂现闪现的那一刹那……那种许久没有经历过不舒服的压迫感，不对，应该是从未有过的威胁感，在那桩事情放下之后，又浮上于锋心头。
那是身为重种，从来没有过经受过的挫败感。
不是来自于所谓地位上心理上的的，而是源自骨子里的……和血脉有关的东西。所以更加让他觉得难受。
他原以为百花的计划，是想要通过他这个海雕重种的加入，和有百花继承人资格的中间种成亲，再繁衍出重种后代。刨除百花对他能力的看中，如若是只为求繁衍后代，现在信息如此发达，联系到国外的重种，向之“买种”也不是现在没有人干过的事情。
而邹远作为一个“残疾”的重种，必然不可能让外界得知这种事实。那么也可以点释得通了。
……百花想要的，不仅仅是他身上作为海雕的力量，还有邹远作为传说物种的基因。
于锋想着，却被邹远扯了下衣角。
依然是与他与他朝夕相处了月余的那张脸，温和中带点谦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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