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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少年志,则国强 四十一

方才已喝了一杯,并未觉得不适,只是酒性痛快爽利,哪有他说的那样夸张。更何况,即便是烈酒,不过一杯两杯,想来也是无伤大雅的。于是我推开他的手,仰头便径自吞了满满一杯酒

“啊……”像是一个火热的瀑布砸在心口上,冲刷进肚腹之中,透彻的惊人,“再来一杯。”

“姑娘!”岳老板赶忙将手捂住杯子说,“这酒可是不可多得的宝贝,还是留下来慢慢品尝吧,一次喝这许多也无益。”

我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仍旧自斟自饮。我知道怜惜酒香,可这味道真的叫人欲罢不能。十年来,我唯一的长进不过是酒量,寻常的酒难以令我醉生梦死,好容易得了这样的烈酒,我宁愿长醉不醒。刘伶三年醉酒算得了什么,我宁愿一睡不起,就这样,留在酒香里。

只有醉了,醉的不省人事的时候,我才能看到他,才能真切的触碰到他,一旦我醒了,睁开了双眼,就什么都没有了。对于我而言,我宁愿,把醉了的梦境当做真实。

“我想起来个曲子,你听听吧。”我晃晃悠悠站起来,已经分不清在对谁说话。这酒这是好,三杯下肚,便让人不能思考了。对我而言,正好。

“姑娘醉了。还是叫人扶了歇息吧。”

“醉了才好,醉了不好吗?”我推开岳先生搀扶的手,“琴呢,我的琴呢?”

他连忙将我送到琴旁,醉怀轩最有名的,便是我的琴音,尤其是这带着醉意的琴,最是勾魂摄魄。我最爱醉倒在琴弦之上,手指猛然的一个撩拨,那声音,迸裂一般,迎来毁灭。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我看着周遭的人们,低头按弦,浅唱低吟。东君,你忘了,你曾拿这话如何揶揄我。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京师风言,醉怀轩女子容颜姣好,不似人间。我微笑以对,可无人知晓,我要听的,不是这些不相干的人的赞美夸耀,我要的,只是三千年前的那一次邂逅,重来一遍,再误终身。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指尖扫过琴弦,我扶在琴上,头枕在臂,阖上眼,他的模样,眉眼,触手可及。这才是,不似人间。

东君,借我一杯酒,我喝茶,喝醉了。

离开天界,到京师,已经十年了。十年间,即墨东离巩固皇位,击败乱党,平定天下,家事国事皆圆满。天界也重返往日的平静安详,东君常伴伏羲左右,再没有旁人的闲话,他仍旧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人人道他淡漠疏离,恪守清规戒律,他越来越像一个掌权者,一个位高者。甚至有人说,他像是佛,而非神。可负屃却说,那个伏羲身边的男子,再不是东君。

往日的东君,外人面前,从不曾笑过。所有的思绪,皆在心中掩藏。那精彩的神情,只有我知晓,足够了。可如今的东君,冷漠到了骨子里,连负屃面对他,都只觉得万丈深寒。东君从不曾忘记负屃是他的挚友,可仍旧是那般模样。

忘了,或是记得,已经无差。他缺少了的,是最要紧的一块。丢了那一角,整颗心,便都是死寂。

这便是负屃所言。

我们都知道,他丢的是什么,可是,谁也不能帮他找回来,连他自己都不能。我一次次站在他面前,他一次次将我忘记,我们之间,已经再无可能。眼下,我只是忧愁。即墨只是凡人,会老,会死,到时,东君又会如何?即墨已过而立之年,还有多少年可活呢?十年,二十年?对于我们而言,这也不过弹指一挥间。等到即墨消失的那一天,东君会去哪里?他会一起离开这世上吗?到时,我又该何去何从?

从没有一个人能告诉我答案。我等了十年,青帝、颛顼,哪怕是负屃,都没有只言片语给我。

或许,等待,只是懦弱之人所为,可我,别无他途。

推开醉怀轩里我的房门,还有整整一室的书籍,人间的,天界的,我一本本仔细读了,甚至连夹缝都恨不得读出字来,可是,什么都没有。关于他忘却一切的原因,什么都没有。从来都没有什么理由,让他只忘却我一个人。三千年来,万夫所指,我们也一起过来了,游历四方,再难再险,有他在也一切安然。我想不出,有谁能让他将我忘记。二十年前字字句句,言犹在耳,可如今,那些话,都成了我一个人的誓言。

不离不弃,死生相守。

好,我守着你,我等着你,一千年,一万年,看世间沧海桑田,我不会变。

昨日夜里,负屃回来了,传来一个消息,南方地动,加之水患泛滥,已经哀鸿遍野,宛如乱葬岗一般。这事,还没能传到都城了来。太过遥远的距离,人力如今尚不可及。

赤帝主南,突降天灾,不知是何用意。

我连夜入宫,告知此事,即墨下令,三日之内募集钱粮,即刻南下。我本身处繁华地,无他可做,至少钱银是不缺的,便将大半的身家送给了即墨,另遣了些小厮一同南下。原本我也是想要同去的,可负屃忧心我做出什么事叫天界动怒,我只能留在京师,等他往来南北的消息。

听闻即墨不日也要亲去安抚,我本想同去,可即墨偏也不许我去。我日日赋闲在京,却再没了弹琴唱曲的心思,只是楼中女子仍旧日日欢歌,宾客满堂,忽然间便那般清晰的明了了,什么叫做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花。

哪个开国之君安定国家不是用了数十年的光阴,甚至费尽一生的心血。如今伏契覆灭不过十年,说天下大定还为时尚早,如今南方地动,不知会不会有余党事变。这些女子日日花枝招展,眉目之间,没有半分忧虑之情。

我看了不快,却到底不能说什么。人世间的事,我不该多过问,已经天怒人怨过一次了,置身事外,才能免去第二次。

合上房门,我百无聊赖的翻看着负屃新近找来的厚厚的一摞古籍。便是在天界都算的上久远的书,文字远没有如今那般清晰易辨。这些东西,交到凡人手中,恐怕便是宫廷之中豢养的学官,都无法领会分毫。

这是我最后的希望,倘若这些上古的卷宗都没有办法给我一个答案,我更不知道该去何处,向谁要一个答案了。

翻开那残破的书页,一字一句,都已经扭曲了最初的含义。水浸过的纹样,恍如泪痕,停滞千年,不曾改变。

人们都已经再不相同。看过悲欢离合,死死生生了,连这些文字,都已经老了,死了。或许,这便是长生者的悲哀,仿若被遗忘一般,静静伫立原地,看着身旁的人走走停停,消失不见。曾以为会等待自己的人,也终究化于尘烟。

我咬住唇,看着落在案上溅开的泪水。

东君,再等等我,不好吗?

我的书斋,亦即是酒窖,书读累了,酒也醉了。皆大欢喜。十年的时光,我究竟是如何度过的,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偶尔,闲谈碎笔,十年里,竟也写出了厚厚的三个本子,一点一滴,浸透了酒香。

这些新近送来的书里,没有酒香,只有着朴拙的古气,也有着一股子难以寻觅的淡淡芬芳。旁的人,是决计嗅不出的。我也是昨夜里伏在案上才偶然察觉,是经年的清冽的茶香,时间太过久远,什么茶已经无从知晓了,只是看着历经数载不散的味道,恐怕也是世间难得的好茶。这些书卷的主人,想来也是极风雅高贵之人。

我素来爱茶,只可惜,茶不醉人。若不然,我一定要去见一见留下这茶香之人。

品茗,读书,最是闲适之事,也要配的上一个闲适之人。我自认,已再不是那样闲适的人,也便没有必要,也没有资格再去品茶。茶香犹然,能欣赏它的人,却不知所踪。

书上说,遇事知其固然,便能处之泰然,一切皆有因果,命中自有定数,强求不来,强脱不开。我不知道,我和东君有没有这样的定数。倘若有,命中,我们还能否重逢?我不会再去东天,他也不会再出来了吧。或许,再过许多年,我也会将他忘了,只是没有办法,向他忘记我那般干干净净。也许,闲来无事,我仍旧会想起他,想起他微笑的模样,微扬的唇角,想起他低下头,吸一口茶香的悠然,想起他揶揄我时眉眼中透露的狡黠。我会忘了他的样子,可是那份感觉,在心底,微凉,像是一点极轻的尘埃,却永远不会消散。

揩揩眼角,我重又看向那一行行的字迹。说好的,不要想起他。我总是不知不觉坏了答应自己的话。

我整日整日闷在房里,却终究无果。直到即墨南下,我前去相送,这才终于出了房门。醉怀轩,仍旧是京师之中,最繁华的热闹之地,歌舞升平,外面的世界仿佛与这里毫不相干。

“紫菀姑娘出来了!”“啊,紫菀姑娘当真难得!”

人群中的骚乱,我已经看够了,多少虚情多少假意,已经无关紧要。我在乎的那个人,我在乎的那唯一一个,将我忘了个彻底,这才是紧要的。

我疲累的撑起一个笑意,说了声感谢。我捐给即墨的钱银,到底是从这些主顾那里赚来的。天界没有那般世故的东西,没有沉甸甸硌手的金银,没有这一身的累赘,可却也没有这样人心的温热。

人世的诗赋,人世的曲辞,人世的温暖,这些,都是我所看重的。而钱银,是我数千年来一直轻视蔑视之物。可是,到了这样天灾之时,偏偏是我最轻视蔑视的东西,才是最要紧最需要的东西。一个微笑,一句暖人心的话救不回垂危的生命,偏偏是这劳什子的金银交托出去,便能立即救人于水火。

对人世的这一条铁则,我终究,充满了无力。

无法改变,不能改变,便如同东君于我一般。

“诸位,安歇。慢聊。”我点头应和着众人的奉迎,缓缓走了出去。小厮早已备好了马,我翻身而上,径直向着宫门而去。

他的身影巍然于马上,阳光之下,灿烂夺目。仿佛他才是照耀了整个天际的金乌。他的气势,壮阔的不似当年。我原以为,往日的他便足够吞天卷地,可未曾想,十年过后,一个凡人,一个普通的男子,气息可以这般沉稳豁达,却又同时让人敬畏尊崇。

“你来送我。”他的话淡淡的。

“是,我来送你。”我牵住马头,靠近过去,“多久回来。”

“怎么,觊觎朕的皇位?”

“那些心烦的东西,要来做什么?”我笑了笑,我一个女子,又怎么会惦记那么个催人白发的东西,“听闻南方尸横遍野,或许会疫病横生,醉怀轩的医书,我给你送来了。或许会有用。到了那边,万事小心,将养好自己。”莫坏了身子,因为,如果他出了事,东君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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