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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少年志,则国强 四十

早晚是要弥合的。这样的话,他们说了,是为了叫我不伤心,不忧心。可我听了,却只有伤心。

为何只有我,被他忘却的干净,连从头开始的机会都不给我?

没有解释,没有答案,连一句伤人心的永别都没有,让人空留幻想,心存希望,又能走到哪一步去呢?

我再也不会去见他,这是我对青帝的承诺,也是为了他,我该做的。有我在,便是天地不容,没了我,便是天随人愿,他日后,再不会有性命之忧,青帝也再不会动辄提起灰飞烟灭四个字。

我大病了一场,混混沌沌到了北天的边缘,又被负屃拉了回来。这才记起,再跨不入那东边大门。负屃带着我,偷得酒仙的陈年佳酿,喝了个酩酊大醉。或许,我们都明白,我所需要的,不是医药,不是开怀,只是这样大醉一场,模糊了梦和现实。

醉里看花,只有一片朦胧,连带着梦中人的身影,渐渐走到身前。

东君,你来看我了?我很好,一切都好。

酒,酒当真是世间最好的东西。能解百愁,能消抑郁,能遣悲怀。人能成为仙,仙能成为人。自此以后,我恐怕再离不了这金罍兕觥。

你来陪我,再喝这一杯。再喝一杯,我就能醉了,醉了,我便能和你,依旧在那太昊殿里,两情缱绻,转眼千年万载已过,笙歌宴饮,茶香袅袅,你仍旧是你,我仍旧是我。一切都不曾变过。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陟彼崔嵬,我马虺尵。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

歌台之上,舞姬彩袖飞扬,我坐在琴前,抚弦浅唱。一首卷耳,多少的无可奈何,多少的怅望悲凉,都化在无边的醉意里,成了缠绵温柔的曲调。

风月场上,偌大的京师,再少不得我这醉怀轩。玩风弄月,附庸风雅,各处皆是负屃手书的妙笔生花。他的字,人间难求,但凡懂一些的贵族子弟,都挤破了头要来此地一窥究竟。他事繁,来往奔波于天界人间,一次次为我带来些新炼的丹药,让我这一双腿,还能在人间行走自如。

当年,我大病初愈,执拗着下界。天界,人人厌我一身凡气,我又何必呆在那里,污浊了气息。

醉怀轩,是我一夜挥就,我曾看尽人世百态,亲历的,也有二十年,可如今这人世,我竟仍未厌倦。

也是,这里,比冰冷淡薄的天界要温暖的多。

即墨成了醉怀轩的常客,我惯爱拨弦,为的,不过是寻些花销,进得美酒。他看我,仍旧是那副厌弃的目光,想来我这样日日沉醉不复醒的模样,更是惹他厌恶。可他偏生常常过来,也不嫌那些官员非议的难听。

按弦,停音。我摇晃着步子,走到他的案前。他来时,总孑然一身,分毫没有皇帝的样子,只是眉头皱的紧紧地,任是谁也不敢靠近些。也只有我,唱罢一曲,总是要来向他讨酒的。他总会从宫中带得酒来,那滋味,自然不是凡品。天界的酒喝进去只有呛辣,却暖不得身子,暖不得心。只有人世的酒,喝了,肚腹里,才有些许的温热。

“天下事繁,你常出宫,妃妾孩子不会纠缠怨怪吗?”我撑在桌上看着他,他和东君,其实是有几分神似的,只是他终究不是东君,再相像也不会让人乱了分寸。

他的唇角向下撇的厉害,按住我的酒杯:“这许多年来,就未曾见你醒过。”

我呵呵的笑了:“醉了好,醉了好啊。梦里不知身是客……”无论在哪里,我都是个异乡客。

“长刈都已经六岁了。你来我这京师占了这繁华地也有十年了吧?”

长刈是他的长子,他没有正宫皇后,那孩子日后,或许便是太子。

“堂堂皇帝,是来找我收租子的吗?府库钱银皆在,不日我遣人送进你宫里去。”

“十年了,你还是这副样子,一点都没有老过。”他眯着眸看着我的一张脸,“你便不怕叫这凡人看出端倪?”

我扭开他牢牢握着酒壶的手,倾进杯盏:“我怕什么?我又不是为着他们而来。我为着的,不过是这酒罢了。此地若是不容我,哪里我住不得?”我痴痴的笑了两声,“你九皋这样大。”

“你这样子,在哪儿也待不长久。”

我灌了一口酒入腹,看着他眉心的细纹,他正值壮年,这张脸也再不似当年。十年前,他正是风华正茂,一张脸上,满是年轻人的意气风发。如今,却变得老成持重,沉稳深邃。那惯会和廖魇说笑,做些越矩之事的人,怕是再也没有了。

这个地方,所有人都在老去。十年来,人来人往,有人欢笑,有人离愁,比我那二十年受过的还要多,比在天上三千年见过的,还要细腻深沉。身陷其中,我冷眼旁观,却也无法自拔。到了哪里,没有这样的人世离合呢?到了哪里,我不是个异类。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我曾是廖魇,深知被当做异己的滋味。肉眼凡胎不识仙身,或许,还要错认为妖孽,乱棍逐出都是浅的,只怕,是要施以火刑的。

我知道即墨在担忧什么。人心叵测,这一刻我可以置身事外,可谁知道,下一刻,我会不会就被卷入正中?

他或许是忧虑,怕我胡闹到最后,由他亲自一纸诏书绑在火刑台上。他向来精明,也只有这时候略显呆傻。我再不是廖魇,没人能束缚得了我了。同样的,我再不是廖魇,不劳他如此的关心照料了。

“你皱什么眉,我醉怀轩的规矩就是,不许皱眉头。”我抬手用力戳中他的眉心,趴在桌子上骂道。

“坏了最多规矩的便是你,还好来说我?我可是皇帝。”

“什么皇帝?醉怀轩里,我最大。便是他天王老子来了,也要听我的!”

“你小声些,不怕惹出事来,紧些叫人搀了你回去。胡言乱语成何体统。”

“体统?女大十八变,你也知道体统了。”我眯着眸子看着他。

他顿时气结,剑眉如飞:“说甚胡话?你真是醉的没了分寸!”

我看着他气得涨红的脸不由笑的开颜。

“紫菀姑娘,来,我新近从西北犷莽地得了好酒,烈得很,姑娘来尝尝?”

我抬头,正是往日的老主顾,行商做贾之人,天南地北哪里都去,各地的酒也是分外熟络。他一贯都会拿了好酒前来,算是抵了他的吃食开销。

一听有烈酒,我自然笑出声来,摇摇晃晃起身,险些没站稳,“以酒抵茶,岳先生一向是知道规矩的。既有好酒,紫菀必然奉陪。”

或许是方才即墨当真气恼了,竟拍案而起,喝道:“不许去!”

我酒兴起来,向来是什么也不管不问的,自然不会理他。更何况岳先生身上一股子美酒的香气,我越发顾不得许多,推开他便跃到岳先生身前。他素来都在一个僻静房间喝茶,除了我的屋子,那里面藏了最多负屃的字,行云流水一般,是风雅客最心仪之地。

即墨一向知道我的性子,起初劝过两次,可十年里见我一直完好无损,便也不再多说。我自然不是傻子,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所以向来也只是进那些熟面孔的房间,虽说凡人是如何也斗不过我的,可惹出了什么声响,免不得又要听负屃和即墨的絮叨。到时,便是有美酒相伴,恐怕也是得不偿失了。可如今,岳先生是再熟悉不过的。他阻拦我,实在是毫无道理之事。我自然不会去听。

“他说的话,我都会听,毫无条件的。可你,不是他。”

东君的话,我都会听从。哪怕他叫我去死,我也会毫不犹豫一掌击碎自己的胸膛,没有半分留恋。可他不是东君,他只是东君所造之人,或许挟着些许气息,却终究不是他。

他哑然看着我,手臂僵在半空,直到我离开,回眸,他依旧站立在那里,身形如冰封一般,许久未曾变过。

即墨,我对他,从来都只是愧疚罢了。曾以为,他后宫齐备,子孙延绵,我对他的亏欠便能少一些,我住在这京中也还能淡漠平常一些,可是不行。他的宫殿里,依然有一个地方,为廖魇而留,永生永世。那具躯壳,我曾使用的躯壳,至今仍旧留在他宫中的密室,年轻的模样,由我的指尖转化为温润的肤色,乌黑的发丝,她是个极美的女子,睡着的样子极温驯,半点不像是我。的确,那不是我。正如即墨并非东君一般。我们都深切的知道这些,只是偶尔,还是会将彼此错当成最重要的那人。那是一场梦,随时都会惊醒的梦。

“来吧,酒已经倒好了,紫菀姑娘来尝尝鲜。”岳先生微笑着端来一个玉杯。葡萄美酒夜光杯,我饮酒,向来都用夜光杯,琼浆荡漾其中,透亮清润。尤其是夜间,酒杯的光透过酒液,微光闪烁的样子映在窗帷、屋顶、墙壁,那般朦胧美好。

我推开那玉盏,笑了笑:“岳先生知道规矩的。”

“知道知道,夜光杯不是才用过么?这酒味醇厚,若是掺了旁的残液可就太糟蹋了。这玉质温润,绝不逊于夜光杯。尝一口。”

我推辞不过,轻嗅了一口,一股香气便已经直入肺腑,当真是至真至醇的好酒。我不由的将唇靠近,那温厚又浓烈的味道便化在口中,淌入胸膛。火一般的热度,肚腹之中满是滚烫火辣。我常常舒了一口气,口中鼻中便满是馥郁芬芳。

“好酒,啊……”我舔唇,当真世间难求。

“统共两坛,我送姑娘一坛可好?”

“自然是好的。便抵了你三月的吃食开销。”千金易得,这样的好酒却是有价无市的,便是一年的开销也是值得的。

“才三月,紫菀姑娘真是越来越精明了。”

“常有客人说紫菀不会做生意,一点进项也没有,岳老板是老主顾,我这可是已经优待许多了。”我贪嘴又吞了一杯酒。哪知一向只会劝酒的岳老板头一次来拦了酒:“这酒可不能多喝,姑娘,烈得很,我们这些个男子都不敢多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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