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这半开的窗户往外看去,外头是漫天飞雪,和一个身穿墨色长袍立的直挺的男人。
“主儿,大将军说要退婚。”
“来了多久了?”我倚在塌上,睡眼惺忪的瞧去,正好与屋外的男人对上视线,还是那对熟悉的眉眼,眼波流转的却是淡淡疏离与冷漠,再也不曾看见往日爱意。
如今物是人非,昔日拥着我说白头偕老的男人如今为了行军路上一抹娇小的影子,居然违抗圣意而强行退婚。
“约莫半刻钟。”
屏风外头立着的香燃了半截,让满屋子都充斥着这一股子淡雅的松香,我拿着玉轮慢慢的在脸上压着,有些困顿。
“寻个日子把这炭换了去,烧着的味儿和松香充斥在一起,难闻的紧。”
“诺。”
“方才大将军来时怎不唤我起来?”玉轮一遍遍的压着我的脸颊,泛起一股子热。
“昨日主儿歇的晚,奴想让主儿好些歇息着。”
我瞧着跪在地上的春儿不再言语,这漫天飞雪,我平日睡着,外头有些个风吹草动,她都恨不得把这园子抬起来,如今倒是寻了个好由头来搪塞我来了。
也不知外边儿那位立了半刻钟的人出此一事,如何想我?
“且去传话,让将军早日回去歇着吧,这退婚一事多有偏颇,等天气回暖了些再商量也不迟。”
婢子唤春儿,是当今太子殿下赏的婢子,闻言便垂了垂眼往外跑去,眼底里的欢喜和爱慕倒是半点不藏。
倒是个蠢的,我耻笑了声便举起茶盏向窗外的男人嚣张示意。
后者眸子里布上了愤怒,抿着嘴一言不发的看笑颜如花的我。
“主儿,大将军执意要今日了结。”
我慢慢坐直身子,顺势将手中的热茶不偏不稳的尽数倒在了春儿的手上,随即低声笑开了:“哟~本夫人手滑,春儿莫怪。”
“奴不敢。”
我看着跪在地上的春儿不在过多言语,理了理鬓角的发便衣身单薄的踏出了门。
“殿下,好久不见。”
“见过谨二娘。”他虚虚的扶了扶手就算行礼。
“那女子可是西域之人?”我立在他的对面,将染红了的指甲摸了摸他披着的红狐鹤氅。
他见此状眼底闪过一丝惊恐,连忙往后退了半步,恭恭敬敬的答道:“不过是韵儿贪玩,从大漠跑了出来,恰巧遇上。”
“谨二娘莫怪罪。”
“婚姻之事,本就不可强求,如今谨二娘已然及笄,自是不要将婚姻轻易儿戏,应当由两情相悦的中意郎君迎娶,你我二人并未有半分心意,还是不要捆绑余生。”
他话说的周到,让我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反驳,只是依旧固执的僵着嘴角微微笑着。
“大将军。”
“三年的上元节,您可是一字一句的跟我说非我不娶。”
“还说什么来着?若是变心,你沈清川这辈子功不成名不就,横死在乱葬岗。”
面前的男人敛了敛脸色:“不过年少无知,二娘子莫要怪罪。”
“怎么能不怪罪呢?”我笑的肆意,“你当时可是在上元节发的誓,那面前可是有上百盏佛灯。”
“大将军,佛跟前的誓言,可不能不作数哦。”
“那也罢,我沈大将军说到做到,就算他日横死乱葬岗,但娶此韵儿一人,本将军也无悔。”他撩撩袍子,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哟?大将军这说的倒是致死情深。”
“…….你这可是私通西域。”鲜红的指甲捏着他的下巴,我大声笑着,泪花都淌了脸颊一脸。
如若旁人这时候突然出现,恐是要吓一跳,在这青天白日之下遇上了从地府爬出来的女鬼。
“胡说!”他一甩袖子,将我撇开老远。
春儿在身后稳稳当当的接住了我,我看着她在身后却不由的瞪大了双眼,情急之下就甩了她一巴掌:“主子们谈话,轮的你在这旁听!”
她被扇的有点懵,只是不断的哭着:“奴并未听着,只是方才在里头弄香,恰巧碰上。”
我还未曾言语,想着说句什么就搪塞过去,可不曾想沈清川一个箭步就冲了过来,将配剑指着春儿:“好一个恰巧!”
说着就要刺向跪在地上的春儿,我依靠在廊柱旁,漫不经心的说道:“大将军,打狗还要看主人。”
“狗若是乱吠,这后头的责任可是你我二人无法承担的!”他不依不饶,仍要向前斩杀春儿,就像从地里跑出来的活阎王。
我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已经蠢蠢欲动,若是他今日真敢当着我的面动我的人,那他沈清川也必然少只胳膊!
习武之人,若是少了胳膊,跟废人又有何区别?
“大将军。”
“你这是怕春儿将你的丑事抖落出去吗?”
我撩撩袍子,预往屋内走:“那你杀吧,大将军。”
“你今日杀了她,不出片刻,龙椅上的那位就能知道你的丑事的来龙去脉。”
“到时,我定会在圣上面前添油加醋,不辜负春儿在黄泉之下的怨怼和寄托。”
后者气的胸口上下起伏,我瞧着好笑,摆摆手:“要不你杀了我?”
“这样今日对峙的人都死在了你刀下,大将军也可以为了爱情去潇洒四方。”
“岂不乐哉?”
我笑的肆意,“大将军杀了护国夫人,这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民间的话本子一定写的会很精彩。”
匕首握的十分紧,压着我的手掌生疼,我对如今的沈清川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毕竟他是当今圣上的次子,又是刚凯旋归来的常胜大将军,若是发起疯来,大不了鱼死网破。
他对皇位一事并不上心,不然也不会与西域女子滚在一起,只不过我不同,我身负重伤,实在和他对赌不了。
沈清川停了脚步,压低声音:“还不滚?!”
春儿闻言,立马端起盘子匆匆离开了。
我微不可察的吐出一口浊气,慢慢卸下防备。
这一个来回,我能赢的点不过是他沈清川琢磨不透我到底知晓些什么,毕竟在他心里,我也是疯狂的人。
这诺大的院子,白茫茫的一片,我与他二人站在彼此的对立面,剑拔弩张。
虽我未曾爱过他,但那年上元节他说的过于诚恳,让我对他这样的人也动了一分侧影之心,还念着日后真是局面慌张,我还能放过他一条命,可如今看来,倒是我看错人了。
果真如我母亲所说,沈家从头至尾都不曾有一个红心肠的人。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跟踪我?”他猩红了眼眶,许是没料到我尽然如此难缠。
“本夫人乐意。”我坦然承认,把玩着染的鲜红的指甲。
我自小疯癫惯了,因着身上的诰命加持,所以旁人虽然心有怨怼,却仍然敬上三分。
用民间的话本子来说:“这当今护国夫人谨二娘因着灭门一事,神经不似正常。”
虽不如这传闻一样,但传闻多了,也就懒得去解释,便顺着这个坡,当了个疯女子,平日受他人尊敬不说,还要接上两三分同情的目光,一切不妥当的言行举止都用神经问题掩盖了去,倒也乐的自在。
“谨二娘。”
“本将军就当今日这是第一次,你且乖乖退婚我便不在计较,若是继续违抗,那我定会让你的地位怎么都保不住。”
“大将军,你如今可是有把柄在我手中。”
“那又如何。”
“你可以用这个把柄困住我今日一日,却禁不住他日。”
“因为…..”
“你只是谨初,一个先朝遗孤,而我是沈清川,谨初一直是谨初,可沈清川不一样。”
话毕,他扬长而去,徒留我站在原地,气的将食指的指甲掰断。
我真的永远只能是谨初吗?
当然不会。
我的出身母族是先朝功臣之家,陪着先帝开国造业,功勋卓著,却在多年前一场大战中变的稀碎,整个瑾家只单单独留一介怀胎十月的瑾母,其他男丁上至六十岁的瑾主下至十二岁的瑾孙都战死在边疆沙场。
大战平,举国安乐。
瑾母得诰命,封开国夫人,至高无上的荣耀。
而尚且在肚中的瑾初便获先帝秘密御赐的凤凰兵符一块,得瑾主封号,望延续瑾家荣耀,助庆国国运延续千百年。
要说起这凤凰兵玺来,那就大有来头了。
先帝在位期间秘密培养一批死士,户籍世袭,放在凤凰谷军事领域中培养,分一级和二级以及末级死士在芜湖军事领域当,一级被抹去记忆安插在各大武装队伍当中,听凤凰音则觉醒。
二级则分为二甲级和二乙级,二甲级可单独行动出行秘密任务,护凤凰主安危,二乙级则是派发邻国卧底行动,末级的将士则是在凤凰谷继续秘密培养,待到出师之日则可升级。
先帝言:“得凤凰谷兵派则得天下。”
按理说,得兵玺者得天下,谨家有了这个兵玺本是可以顺理成章登上皇位,毕竟过往功勋卓著,他人也无二话可说,然而谨母在世期间却不曾张扬兵玺一事,反而遮遮掩掩,于是等到先帝驾崩后,亲临的奴婢们陪葬的陪葬,出宫的出宫,兵玺一事更无从考证,只好按圣旨来托付皇位,我的母亲也暗遭他人毒手撒手人寰,这些前朝往事我知晓的少之又少。
只是多年后忆起这些年总感慨世事难料,走错这一步,后续步步都眼中带泪与血。
我这一生,看似自由,实则步步是枷锁,被权利人心锁,被死去的谨家英魂锁,被当今圣上锁。
寻解锁的钥匙十余年,到头来只叹不如梦一场。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谨二娘?”
在回过神的时候,沈清川已经走远了。
亲信侍卫左秋在旁唤着我,我倪了眼,心中觉得惆怅烦闷,只怕这突如其来的退婚一事耽误了我一直密谋的计划。
眼前这节骨眼,稍有变动,前面的所作所为都会灰飞烟灭。
我踏进屋中,将门关的砰砰响。
却不想左秋也跟了进来,我烦躁不安,顺手将手中的茶盏向他用力砸去:“滚。”
那茶盏不偏不倚的砸在了他的铠袖上,四分五裂的瓷片被铁质的铠袖弹起,刮伤了下颚。
我回头盯着他那道很长的口子,良久却不见有鲜血横出,不免疑惑抬头。
“二娘。”他唤了我声,语气疲惫却又带了七分的宠溺。
我心下了然,便收起了暴躁的性子,软着声问:“怎么今日出宫了?”
话毕,面前的男人将脸撕扯了下来,左秋的面皮下赫然是一张不同的脸。
冰冷孤傲的眼睛仿佛没有焦距,深谙的眼底充斥着野心,眉宇间满是冷漠,乌黑的头发被整齐束起。
他身上的气质很复杂,像是各种气质的混合,但在这些清冷和俊美之中,又有着他独特的空灵与俊秀。
一晃神,我想起了几年前那个站在梨树下温柔唤我二娘子的少年郎,笑的温和且肆意,我着一袭红衫裙,欢欢喜喜的向淮声跑去,后者则是温声的说慢些跑。
“我同太子殿下说要出宫看望亲人,殿下恩允了。”
“淮声如今可哪还有亲人?”
“我怎不知?”
后者不再言语,只是将搭在一旁的黑色鹤氅批在我的身上,又托起我的手塞进了汤婆子。
“你啊。”
“啊?”我一时之间没晃过神,抬起头直愣愣的瞧着他。
“谨二娘是我的亲人。”
闻言,我的脸迅速的红了起来,只得急急挣开他的手,从汤婆子里抽出来,往一旁走去。
“几日不见,淮声怎么言行大胆了许多。”
淮声不言语,只是自顾自的为我倒了一杯热茶:“怎么方才不多穿点?”
“一时情急,就忘了。”热茶入喉,暖胃。
外面漫天飞雪,而屋中浓情蜜意。
与淮声待在一起,哪怕隔着一段距离,但一句话,一个对视都总能让我脸红上三分。
“咳。”
“近来可好?”
“很好。”
“对了淮声,沈清川要与我退婚。”
“我方才听见了,这事过于突然,你还是不要妄自行动,等我派人调查清楚后你在去出手。”
我点点头,将目光方向屏风外头的香上:“近日我嗜睡了许多。”
“冬天至此,你嗜睡也好,总该歇歇,毕竟过了这个年,有场硬仗要打。”
“开春就出手吗?”我扭了扭帕子,一脸急迫。
这是我与淮声密谋了数十年的计划,如今终于要在开春得到正式的启动。
这一场无声的战役,注定是腥风血雨。
“如今那沈老头恐是时日不多,这些个平日看似无所谓的人如今暗地里出手可出的迅速。”
“唯恐沈清川过往过年都是在暗自沉淀,只为今朝。”
闻言,手中的热茶晃了晃。
如若是这样,那沈清川必然也是个水深的家伙……往后的路子多坎坷……
“关于那新来的西域女子,你可知晓多少?”
“唤知夏去查了,如今只知那女子单字一个字。”
“何字?”
“风。”
吧嗒一声,桌上的热茶掀翻在地,我回头去看,却已然不见淮声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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