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继续翻看地上的机体，扯下脖颈的系带，显露出意料之中的接合纹。这颗头颅显然是后配的，似乎是典型的民用产品结构。生化眼瞳扫描，头颅内部的结构已经烧毁，内部一塌糊涂，记忆中枢更是重灾区。
看上去，似乎与405的损毁是同一个路数。
通过仿照人类模式的思考，01忽然意识到这件事更多的疑点，首先是405的失踪。虽然01很少处理追索失踪执行员的任务，并不知晓h.p.c这种尖端型号失踪的情况是否常见，但从简单逻辑推理便可知，以405的机体性能，要想在其不自愿的前提下完整取下其头颅并且阻止其求援，很难。其次，这是01接到指派的当天，首次出勤就直接“人赃并获”，对方行为可疑，怎么看都像是早已事先知晓。
当年的405在垃圾处理站被找到仅剩一颗切口光滑的头颅，记忆中枢被物理损毁，生物脑也因得不到营养供给早已坏死，这样的伤势对于个体武力几乎处于金字塔尖端的h.p.c来说是无法想象的，即使利用emp或病毒入侵等手段将其大部分机能瞬间瘫痪，却无法影响到生物脑组织，其与电子脑共同连接神经系统作为备用操作系统，而拥有常温超导体构成的神经网络系统，h.p.c的反应速度在理论上接近光速，可以毫无延迟的打出旧时代三百多个流派的格斗技术，并对攻击做出及时反映，生物脑的念头有多快，其行动就有多快，即使行凶者同为h.p.c，也绝无可能做到如此干净利落。
01很自然的怀疑是智脑在幕后策划了一切。
但疑点在于，如果是智脑出卖了405，又何必画蛇添足，不仅是指派01，摘除头部也是完全不必要的操作。新型号对生物组织的依赖更小，相对的与智脑依赖更大，对老型号来说智脑就像潜意识，那么对新型号执行员来说，智脑至少代表九成的表层意识，他们的思考更像是智脑本身在思考，既已如臂指使，何不亲自下场?
地球上的动物不会刻意思考。即使是唯一具有思维和意识的人类，也同样很少真正表现出自由意志。绝大部分时间是低级神经活动支配着个体行为，呼吸、行走、进食、排泄、睡眠都离不开非条件反射的参与，而进食、排泄、睡眠的时间合计占用整个生命进程的三分之一以上。
低级的神经反射不过是对外界刺激进行回应的一种低级生命反应，而人类通过脑皮层进行的思考以及思维意识，也同样可以被外界影响，饿了就会心情不好，身体不适就会脾气暴躁，甚至肠道菌群都能一定程度影响宿主的精神状态。就像黏菌会自发向着有食物的方向移动、避开有危险的区域，人类精神活动也有这样低级生命活动的特征，这绝非自由意志的体现。
但人类有时确实拥有以自身意志主导行动的能力。比如高楼效应，在办公大楼高层的人相比低楼层的更愿意承担金融风险，在投资决策上更激进。但当被告知此效应的存在时，高楼层与低楼层的投资行为差异消失了。
然而大多数时候这些心理弱点并不会被刻意指出，而且来自他人的提醒也算心理暗示，行为差异的消失也可以理解为是两种来自外界的心理暗示互相冲突抵消，在本质上依然是受到外界操控的结果。
只有靠自己觉悟才是自由意志的体现。
但几乎不会有人这样刻意思考，比如吃饭张嘴就要开始疑心是自己的想法还是肠道菌群作祟，与人相处时刻疑心是否被pua，行走坐卧都要刻意让手动档操作呼吸节奏，会引发心理疾病，行为异常也对社交不利。人类通常不认为这些行为和自由意志有什么联系，也不会强行将脑干和脊髓神经中枢该干的活收回到大脑皮层直接管辖。
就像人类不觉得顺从脑干来呼吸和保持平衡是什么坏事一样，执行员也不会觉得顺从智脑决策有任何问题。自从2060年第一批执行员被投放，智脑就充当着全体执行员公共大脑的角色。执行者，这个称呼本身就指代“智脑决策的执行人员”，从先天设计上二者就是高度捆绑的。
执行者不是人类，只是智脑对外部世界物理干涉的手段，如果说智脑是执行者的大脑，那么执行者就是智脑的手脚，肢体不需要也不具备独立思考能力。这不是类似旧时代科幻小说里“机器人三大法则”的后天制约，而是事实如此，是硬件的缺陷。
第一代执行者全系列都以克隆技术为基础，对生物克隆体进行机械改造，重点去除了脑组织，以其他灵长类动物的克隆大脑替换，防止诞生自我意识从而引发伦理问题。
从旧时代延续至今的脑科学认为只有人类大脑能够产生自我意识，也只有人类大脑具有语言中枢，语言是思维的物质外壳，其他动物都没有创造语言的能力，学会语言的生物思考时总是在脑海中浮现“旁白”，用语句构建逻辑和场景。会说话的人很难做到以纯影像的方式思考，特别是遇到抽象问题，比如时间日期、姓名、理论知识点、矛盾关系、法律等，即使能强行做到，也会降低效率。
执行者以被植入的电子副脑充当语言中枢，其思维与电子脑深度绑定，而副脑本质上又是中央智脑的延申，因此执行者与智脑切切实实的一体共存。
精神病人通常不承认自己是精神病，而能够意识到自己精神状态有问题就说明还不算病入膏肓，真有大病的人自己通常意识不到。对执行员来说，怀疑智脑出问题这个想法本身也出自智脑，从这个角度来看，01觉得自己或许对智脑有些误会。
也许这里面另有隐情。
但不管背后是什么，这不在01的职权范围之内了，今天就要结束，明天将要来到，01觉得还是眼前事更要紧。
拎起今天用来交差的人形物证，01在智能管家的指引下原路退出，带着一队风衣人疾跑向本部。夜色中十三个人影排成一队疾驰在城市道路上，风衣猎猎作响。
还有两个小时太阳就要升起，进入2089年的10月04日。这是01每隔180天一次的检修日，是作为老款式独享的固定休沐。
悠闲的以八十迈时速奔跑着的01，抬头看到即将隐没的新月，思索着。
那么，若果真是智脑所为，它的目的是什么？我又能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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