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堂主果然守信。”唐浩推过一盏新烹的龙井，白瓷盏底映着对方紧绷的下颌，“坐。”
张岱深吸一口气，指尖在茶盏边缘摩挲片刻：“庄主，名人不说暗话，在下已决意投效凤仪山庄，唯庄主马首是瞻。”他早在门外就已下定决心——这一次，他要赌一把大的。
“张堂主不必如此。”西柳轻启朱唇，靛青衣袖拂过案几，“我家庄主说过，只是助你登上漕帮帮主之位。”
张岱抬眼望向这位身份神秘的女子，烛光映照下，她姣好的面容透着不容置疑的自信，眉宇间尽是果决之色。如此美人当前，他竟不敢生出一丝不敬之念，反倒被她目光中的锐意所慑，不自觉地正了正坐姿。
“西柳方才所言，正是本庄主的意思。”唐浩指尖轻点茶案，青瓷盏中龙井微漾，“助你登上漕帮帮主之位，事成之后，杭州码头的水上生意——”他抬眼直视张岱，“归金风楼。”
张岱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身前狰狞的相柳刺青，九颗蛇首在烛光下泛着幽光，最中央那颗蛇眼的“三点青“标记清晰可见。“张某以此相柳纹立誓，”他声音低沉，“一切听凭庄主差遣。”言罢竖起两根手指：“今日献上两份大礼——”
“其一。”他蘸着茶水在案上勾勒出运河简图。水痕蜿蜒间，汴河与淮河交汇处被重重一点：“本月十七子时，永丰号载三十六坛血罗丹过泗州闸，狄武那老儿私通紧那罗由其座下黑蛇、白蝎二使押运，扮作漆器商队。“
“其二。”张岱目光扫过二人，“上月雷战在江宁府醉仙楼庆功，酒后失言道出曾协助天龙教在虎跑泉埋物之事。”他冷笑一声，“第二日酒醒，这位少帮主只顾着问歌姬唱了什么曲儿。”
唐浩与西柳目光短暂相接——张岱提供的这两条消息，的确很有价值。
“庄主既肯相助，”张岱端起茶盏，“张某自当斩断与天龙教的勾连。”茶汤映出他眼中闪过的狠厉，“不知庄主可要那黑蛇、白蝎的人头作投名状？”
“不必取什么人头，堂主和你的手下要留在这杭州城内，”唐浩指尖轻叩紫檀案几，青瓷盏中龙井微漾，“三日后，杭州府衙前会贴出告示——遴选漕运官商。”他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只是这份差事，漕帮注定无缘。”
张岱眼中精光一闪：“陈舵主见了告示，怕是要坐不住了。”
“正该让他坐不住。”西柳素手执壶，碧绿茶汤在空中划出弧线，“告示上虽不会明写，但杭州府突然遴选官商，偏在你到达之后——那位舵主大人自会揣度。”
唐浩接过茶盏，盏底映出他深邃的眉眼：“以那老狐狸的性子，不出半日，加急密信就会送到雷炳文案头。”
“妙极。”张岱冷笑，“咱们雷帮主这些年处心积虑，不就是为给儿子铺路？听闻这份既能踩低我又能在帮内立威的功劳——“他猛地攥紧茶盏，“怕是连夜就要派他那宝贝儿子飞马赶来。”
“届时...”唐浩吹开茶沫，氤氲水汽模糊了面容，“整个漕帮上下都会看见，你们这位乘风堂主是如何当仁不让地抢同僚之功。”
“随后，那雷战却在与金风楼争夺漕运官商中大败而回，”西柳唇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张堂主以为，漕帮上下会如何看待这位不成器的少帮主？”
张岱闻言，眼中精光闪烁。
“不过，原本只想让他在众人面前出个丑，”唐浩指尖轻叩案几，声音渐冷，“但方才听张堂主提及，虎跑泉埋藏之物竟也是经雷战之手...”他抬眸看向二人，目光如刃，“看来，我们得为他重新设个局了。。。”
晨光初透，府衙前的青石板上还凝着昨夜的露水，洒扫的仆人刚打开府门，便见一个头戴素纱的女子立在阶前，手中捧着一方雕花食盒。门子正欲阻拦，却听她低声道：“烦请通传，这是奉二爷之命，特来送给苏大人的桂花糖糕。”
三日后的上午时分，杭州分舵内陈舵主焦急地来回踱步，靴底扬起细密的尘烟。他不住地搓着手，口中喃喃道：“总舵拨来的货还压在码头，如今官府查封了漕船，连一粒米都运不出去......雷帮主若怪罪下来......”
张岱闭目端坐在太师椅上，身下是泛着桐油光泽的松木地板，指尖轻抚着茶盏边缘，窗外蝉鸣刺耳，更衬得厅内空气凝滞。
正此时，一个帮众踉跄着冲进厅堂，衣襟上还沾着未干的泥浆：“舵主！府衙门前贴了告示——朝廷要遴选漕运官商，咱们漕帮竟在候选之列！”
陈舵主身形一顿，眼中骤然迸出精光。他猛地转身，脸上堆起近乎谄媚的笑容：“张堂主果然不凡！真应了你说的，与那官府通了关节......”他搓着手凑近，脚下灰土地面被蹭出凌乱的痕迹，“属下这就修书总舵，必为堂主请头功！”
“陈舵主言重了。”张岱含笑拱手，目光扫过厅角半卷的竹帘——帘外石板铺就的庭院在烈日下泛着刺目的白光。他望着眼前这张骤然殷勤的老脸心中冷笑，更令他心惊的是凤仪山庄的手段，竟真能让官府乖乖配合这出大戏...
与此同时凤仪山庄唐浩的书房内小希快步走入，将官府告示的消息禀告唐浩，“唔，去把萧大哥他们还有雪青和清儿请来。”唐浩正在与西柳对弈。
不多时，萧大侠夫妇、雪青、清儿陆续来到书房。
“苏大人已经把告示发出去了，”唐浩将茶盏轻轻放下，“该我们动手喽，”他一脸坏笑地看着眼前众人。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唐西柳站在书房中央，靛青色的窄袖褙子被日光镀上一层金边，发间的素银簪子随着她转身的动作微微闪烁，西柳优雅地拿起面前果盘里的一块杏仁酥咬了一口随后转向书房内的众人。
“六月十七子时，泗州闸。”她看向萧大哥，檐角垂下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永丰号的事，交给大哥最妥当。”
萧大侠抱臂一笑，“许久未活动筋骨了，保准叫它有来无回！”阳光在他玄色劲装上勾勒出利落的轮廓。
西柳转向霜绯时，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嫂子有孕在身，这次与我一同坐镇庄里。”窗外的石榴花正艳，映得她眉眼格外温软，“我从悬济堂那讨来的安胎方子，正好为大嫂煎药。”
“唐大哥~”她忽然拖长尾音，指尖戳了戳唐浩的腰眼，“城内别院那边...记得换身低调些的衣裳，”忽然凑近他耳边，用气音补了句，“要是太过招摇，”手在颈间比划了个威胁的手势。
唐浩一把扣住西柳的手腕，拇指在她脉搏处暧昧地摩挲：“主母大人亲自盯梢的话...我扮成乞丐都行。”又突然将眼前佳人往怀里一带，在众人憋笑的目光中，低头咬走她唇间半块杏仁酥。
对小希交代时，她绯红的耳尖还沾着阳光：“荆魁在江宁府另有要事，庄内护卫暂由你统管。”随后强作镇定地白了唐浩一眼，“闹够了就赶紧出发！”
最后看向雪青和清儿，西柳眯眼挡住刺目的日光递过去一个瓶子：“清儿带着妹妹去探虎跑泉的木匣，把这瓶避毒丸也带着。”青瓷瓶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若有毒物...”
“西柳姐放心！”雪青蹦跳时发带扫过窗边的光斑，“我保证不乱碰...”
清儿无奈地按住妹妹肩膀：“我们会当心的。”抬头时忽然狡黠一笑，“不过西柳姐...你要不先擦擦嘴角的杏仁酥渣？”
满院粲然的阳光里，唐浩大笑着接住西柳砸来的茶盏，溅起的水珠在日光中划出七彩虹弧。
杭州城西的凤仪别院内，唐浩身着素青杭绸直裰临窗而立，腰间青玉牌在夕照下泛着温润的光。
刚过申时，张岱便大步跨入院门，靛蓝暗纹罗衫的下摆微微扬起。
“陈舵主酉时在临仙楼设宴，”张岱声音平稳，“见他眼神一直往书案上瞟，我便找了个由头出来了，派了个弟兄给我盯着。”张岱这个堂主想去哪自然无人敢问，他出门的时候带着好几个亲随七转八转就消失在了一处赌坊内。
唐浩转身：“就知道他按捺不住。”
“不错，”张岱眼中闪过一丝锐色，“老陈当了雷帮主二十多年的亲信，此等好事不可能放过。”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份名单递给唐浩。“上面写的这六人是雷战亲随，这二世祖虽张扬跋扈可拳头却也够硬，手底下还有雷炳文亲自为他挑选的六个干将合称乘风六子。”既然已打定主意与凤仪山庄合作，向来行事果决的张岱事无巨细一股脑地都抖了出来。
“哦？”接过名单唐浩大约扫了一眼，这张岱看着五大三粗但做事倒也细致，将雷战及其手下等人的武艺、习惯等等一一罗列出来。
“在下也知道，以贵庄的实力动武自然不在话下，不过兵书也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是？”张岱在拿自己的人头赌一世富贵，不得不事事谨慎小心。
“哈哈哈，张堂主有心了，”唐浩当然知道对方担心的是什么，“我山庄生意大江南北都有，这杭州城的水运虽许给了金风楼，其他地方还得仰仗你这位未来的漕帮帮主呢。”
夕阳西斜，杭州城东的街道上人声鼎沸，唐浩摇着一把素面折扇，步履悠闲地穿过熙攘的人群，腰间玉佩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古月轩的门前挂着两盏青纱灯笼，门匾上的字迹古朴雅致。唐浩信步踏入，书斋内墨香淡淡，几名文士正低头翻阅典籍，无人抬头多看他一眼。
“这位公子，可是要寻什么书？”一名身着淡绿罗裙的侍女迎上前来，声音轻柔。
唐浩从怀中取出那枚青玉莲纹令牌，指尖在令牌上轻轻一抚，便递了过去。侍女目光微动，不动声色地侧身：“公子请随我来。”
穿过几重书架，侍女引他来到后堂一处僻静的书房。推门而入，室内陈设简雅，一方红木案几上摆着茶具，茶香袅袅。
书房内，唐浩指尖轻叩青瓷茶盏，氤氲茶雾中传来三声轻叩。
“请进。”
门扉轻启，一袭菊黄襦裙的女子款步而入，她发间只簪一支乌木莲花钗，腰间还悬着一支竹笛。
“见过梧凤庄主，”女子抱拳执礼，袖口银线绣的青莲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渡心斋杭州掌事罗晴，奉斋主之命驻守江南。”
唐浩点头示意她入座：“叨扰罗掌事了，月前我曾托贵斋沈澜芸沈姑娘请你们言斋主派遣弟子以参禅为名拜访白马寺，不知目下可发现什么异常？”
罗晴端坐案前，竹笛横置膝上：“自洛阳分坛十二名姐妹进驻白马寺，每日轮值三班，至今未见天龙教踪迹。”她指尖轻点笛孔，“昨日刚收到传书，宝光禅师正筹备今年的赏兰大会，寺中香客如常。”
唐浩闻言嘴角微动，眼前浮现宝光禅师那虬髯怒目的模样与满园兰草相映成趣的光景。他轻咳一声收敛笑意：“有劳罗掌事将新得消息传至洛阳。”
“庄主请讲。”
“日前得知一艘载有三十六坛血罗丹的商船将经汴河入汴梁。”唐浩神色渐肃，“虽已安排义兄前往拦截，但天龙教行事诡谲...”
罗晴竹笛倏然握紧：“我即刻用暗线传书，请洛阳分坛加派弟子沿汴河布防。”她起身时襦裙上的青莲纹随动作流转，“是否还需调动白马寺内的姐妹？”
唐浩摇头：“宝光禅师那边不可妄动。”指尖蘸茶在案上画出汴梁水道简图，“请贵斋着重盯防城北的货栈，那里鱼龙混杂最易藏匿违禁之物。”
“明白。”罗晴竹笛轻叩窗棂三下，檐下立即传来扑翅声，“用红翎信鸽，两个时辰可到洛阳。”
“那便有劳罗掌事了。”唐浩拂袖起身，腰间玉佩在暮色中划过一道青芒。他接过罗晴递还的青玉莲纹令牌，指尖在莲纹上轻轻一摩挲：“替我向言斋主带好，若贵斋有任何用得着凤仪山庄的地方，尽管开口。”
罗晴执礼相送，菊黄襦裙在穿堂风中微漾：“庄主放心，洛阳今夜就会收到警讯。”
唐浩颔首一笑，转身踏入渐沉的暮色中。檐角铜铃轻响，他的背影已消失在杭州城华灯初上的街巷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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