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那条尽头连接着手术室的，幽长寂静的走廊上，边至森蹲在那里，双手抱拳，抵住额头。定睛一看，才发现，满手沾染着鲜血。那是他抱着郑懿上救护车时，染上的。
他想擦掉，疯狂的搓手，却是白费力气。
他想起小飞牺牲时，边至森把他抱在怀里，他难以置信，那样鲜活的生命，就此陨落。
明明就在前不久，他还在同自己插科打诨，嬉皮笑脸。明明前不久，他还同自己要一个承诺，这次任务完成后，一定要给他转正。
明明前不久，他还说要给自己过生日的。明明前不久……
他见过太多牺牲，常常懊悔，为什么最终活下来的是自己。
人们常说，牺牲，是英雄的墓志铭。那么幸存者，是否就如自己一样，要卑劣的活着。
他记得小飞留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一句话，不是托他照顾好家人，也不是嘱咐他，为自己证明清白。
而是那句……
“实习警察，蒋飞，完成最后的任务——保护姜淮。”
郑懿已经进去很久了，寂静的夜，总是那样难以度过。边至森的脑海里，还回忆着，秦俊帮忙转达郑懿的话时的模样。
“郑懿说，一定要在厉坤对他们采取行动的时候再出手。至少把他抓起来，然后慢慢审。她说她见过你的审讯能力，她相信你。”
相信，边至森此刻觉着这两个字，特别刺耳，小飞相信他，郑懿相信他，可最终，谁都没能有个好结果……
郑懿做了很久的梦，梦里的她，一直在一个个熟悉的场景里徘徊。
她看到自己第一次来到蒋叔叔家的时候，那时候的她十四五岁，自己的父母在一场车祸中双双遇难。再次来到一个温暖的家庭，郑懿的心中却满是别扭和青春期的叛逆。
一个不过七八岁的男孩子，朝着自己走过来，牵起了自己的手，用着稚嫩的声音：“姐姐！一起玩！”
那一刻，郑懿的脸上浮现出，久违的笑容。
那个小男孩，就是儿时的蒋飞。
大学毕业后的郑懿，一开始也进入了很好的私企工作。但由于受不了职场的尔虞我诈，她最终选择辞职回家，开一家花店。
她看到自己开花店的第一年，那年夏天，雨一直下个不停。人们的心境也从最初的开着“老天爷伤心的哭了”的玩笑，逐渐随着天气，阴郁起来。雨水最终导致了水患，好像要把整个城市淹没。
郑懿的花店处于整个城市地势最低哇的区域，眼看着花店被淹，自己也走不出去的时候。是小飞带着一群警察，将自己解救出来。
那一场水灾，多亏了人民警察的舍生忘死。
后来，在新闻报道上，郑懿和蒋飞看到，那个解救他们的警察，在另一场营救活动中，被大水冲走，牺牲了。
彼时，十八岁的蒋飞，眼睛盯着放映在电视上的，那位警察的遗照。郑懿看到了，蒋飞紧紧的握着拳头。那年高考，蒋飞毅然决然的填报了警察学校。
郑懿不止一次地责怪小飞，选择当警察，过于冒险。倒是蒋叔叔，当第一次看到蒋飞穿着警服，站在自己的面前，对他投去了赞赏的目光。
郑懿记得，当时小飞半蹲在自己面前，安慰着自己：“姐，我未来要保护的人民里面，也有你和爸爸妈妈啊。”
小飞当时休学，蒋叔叔本是十二万分的不理解。但当他看到小飞坚毅的眼神和决绝的背影时，他转头只对郑懿说了一句话：“这臭小子，怕是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了。”
“蒋叔叔……”
那一晚，整个家庭被沉重的氛围所笼罩。早已回到父母给她留的房子中居住的郑懿，也留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什么都没发生，但每个人的心中，都是那样的惴惴不安。
老两口怎么也没想到，那一晚，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儿子。再相见，便是蒋飞的尸体。所有的离别，竟是那样的猝不及防。
其实，在小飞离开的前一天，他有去花店找过郑懿。看着许久不见的弟弟，身上穿着，他从前从未穿过的皮衣，一脸胡茬，十分陌生。
“小飞？”
“姐，过几天就是边队生日了，你帮我寄去一束花呗。”
“你自己怎么不去啊？”
“我这不，休学以来，就再没和他们联系过吗？”
“小飞，我不管你在做什么，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姐……”
郑懿没好气：“干嘛？”
“……帮我照顾好爸妈。”
郑懿赌气，将身子扭向了一边：“你自己的爸妈，你自己照顾。”
“我知道，你一定会办到的。”
“姐。”
“又干嘛？”
看着被自己气的不轻的郑懿，小飞笑了笑，鼻子一酸：“没事……”
“姐，你还记不记得，那年水灾，救过咱们的警察？我在电视上，看到他的遗照，那个时候，我就在心里暗自发誓，我一定要成为像他一样的人。”
“那你还休学？”
小飞深吸一口气，没有再回答，转身走向门口，挥了挥手：“走了？”
“小飞……”
“走了！”
那个时候，郑懿分明看到的，小飞虽然笑着，但却在抑制自己的眼泪。那是，郑懿，最后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小飞。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小飞走后，郑懿的耳朵里，一直回荡着他曾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姐，我未来要保护的人民里面，也有你和爸爸妈妈啊。”
我要保护的人里面，也有你们啊……
再有小飞的消息，便是接到了边至森的电话。
“蒋飞的父亲吗？麻烦您来警局一趟，认领……蒋飞的……尸体……”
电话掉落在地上，那个时候，蒋妈妈还在给郑懿削着苹果皮。她们闻声回头，看到蒋叔叔双目无神，瘫坐在椅子上。
“小飞，小飞他……”
那日的天气阴霾，仿佛控诉着小飞的冤情。
“我们在缉毒现场，击毙了毒贩蒋飞。”
郑懿捧着小飞的骨灰，眼泪从空洞的眼神中流出，她回忆着那天在警队，边至森与自己的对话。
“你们现在，可以把小飞带回去了……”
郑懿笃定：“小飞不会是毒贩，他一定是清白的，到死我都相信。”
“我也很遗憾，他曾经是那样的优秀……等我们调查清楚，会给你们家属一个交待的……”
在这场漫长的梦境最后，她看到了小飞。那是一条宽阔的马路，他穿着一身警服，站在马路对面。
“小飞！”
小飞没有说话，露出了让郑懿熟悉的笑容。
“小飞……”郑懿向前一步，想好好看看他。
小飞却向后退了一大步，他摆了摆手，好像催促着让郑懿赶快离开。
郑懿摇摇头，又再向前走了一步，换来的，还是小飞向后躲闪。两个人始终保持着，遥远的距离。
过了一会儿，从小飞的那边马路，开过来一辆公交车，里面坐满了像蒋飞一样，穿着警服一样的警察。
小飞冲着郑懿，再次摆摆手，没有任何犹豫的上了车。
郑懿去追那辆公交车，却在后面听到，从车里传来……
“我是中国人名警察，我宣誓：坚决拥护中国共产党的绝对领导，矢志现身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对党忠诚、服务人民、执法公正、纪律严明，为捍卫政治安全、维护社会安定、保障人民安宁而英勇奋斗！”
英雄，即使闭上了双眼，也依旧不会忘记自己的使命。即使化作一缕英魂，也要和敌人奋争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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