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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风铎 第三回 【造化无作而作,万法不然而然】

小说:占风铎  作者:一味呆  回目录  举报

韩秋风疑窦重重,心有所想,便没有留意到孔阿宝众人说话。

陆阿赏悄不溜朝李阿康打了几个手势,意为:“兴许又是惹了哪家的小娘子,别人找上门来了。”

李阿康回了个手势,意思是:“陆兄言之有理。”

孔阿宝见韩秋风不言语,单膝触地,又施了一礼,说道:“阿郎让属下转告二郎君,当下有一紧要之事,请二郎君五日之内,务必回去一趟,若是抗命……”

韩秋风见他面露难色,道:“若是抗命,老头子又要将你们几个杀了,是不是?”

孔阿宝道:“是。”

韩秋风将一根松针叼嘴里,支支吾吾道:“恐怕小弟这次帮不了你们了。”

孔阿宝打了个唉声,道:“那我们只能将适才之事告知阿郎,到时候恐怕……”

韩秋风赶忙扶起孔阿宝,道:“兄长何须多礼,明日回,明日便回。”又朝后面的李、陆二人道:“弟子翊卫队该换套暗语了。”

李、陆见刚才的暗语被韩秋风看了去,登时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三人名义上是韩秋风的近卫,但自幼便日夜陪伴左右,相处得如同亲人手足一般,几人又深知韩秋风平日里随性惯了,从不拘泥礼节,故也不像大多主仆那样谦卑恭谨。

“哎哟!我的小娘子!”韩秋风双手一拍,大叫道,转身便往东厢房地窖疾奔而去,打开地窖门一看,眼前空无一人。

冰轮一悬倾洒,映得千流生辉。松林含风苦吟,扰动风铎夜鸣。

九嶷山山脚市集,客商往来,人头攒动。

“果验,果验!你我今日必又相见!”一位驻足路边的老者,有意无意拉大嗓门道。有三两行人循声慢下脚步,朝老者望去。

老者自顾自地举起手中小茶壶,嘴对嘴呷了口茶汤,啧了啧嘴道:“可见,老夫招牌上这几个字所言非虚。”身旁数人闻言,抬头往幌子上望去,只见绣书金字:铁口扬正气,袖外断乾坤。

此时,一个几分读书人模样的青年,嗤笑道:“且不说这字体笔法,如蒙童稚子初习之作。鄙人不才,只听说过袖里断乾坤,这袖外……”

老者朝‘读书人’斜睨过去,接过话头道:“迂腐可笑!你瞧瞧老夫这两袖,如何袖内啊?”

老者说着,朝众人摊开双手。大家这才注意到,他的长衫小补丁摞大补丁,衣袖只勉强过肘,双手确是无法藏于袖内,引得围观几人忍俊不禁。

老者右手一捻颏下银髯,转身背对众人道:“老夫姓杨,伶仃江湖半生,幸得家传小技傍身,铁口驱邪,掌断乾坤。又承蒙江湖朋友抬举,送老夫雅号‘半袖神断’杨不占。”

他顿了顿,半转过身来,往人群轻轻一瞥,周遭已站了一二十人。暗自又拉高了嗓门,道:“前日老夫路经此地。见这樵子走了四步,将手中柴刀敲了三下,之后又敲了三下,正道是‘砍柴樵子无心过,兵戈之响聩耳聋’。正应了求助卦,此乃复初之象。”

说着话,瞧向了站立身旁的中年樵子。只见这人,虎背熊腰,脸色焦青,一身褐衣短打,腰间斜插柴刀,又盘缠一圈黑色包裹,鼓鼓囊囊的,尤显突兀。

又道:“老夫不忍,便是一番好意,上前告诫他。这两日,不可上那灯盏峰,否则……”

他有意拉长了最后两个字,举起小茶壶又呷了一口茶,并没有往下说的意思。众人不解,攘动了一阵,三三两两低声窃语。刚才奚落老者的‘读书人’不禁问道:“老先生,否则如何?”

杨不占微露得意之色,假意干咳两声,一字一句道:“否则?算命未尽,横被无辜。虽有扁鹊,命亦倾覆。”众人一阵唏嘘,纷纷又望向樵子。

此时樵子已扑通跪地,一把揽住杨不占那只有半截衣袖的手,声色栗栗道:“请老神仙救我,老神仙救我……”听话声是山东口音。

樵子哀求片刻,杨不占单手扶他起身,附耳低语道:“太壑崖驹掌门近日在九嶷山,你即刻去寻他。紧将始末原由细说,切记不可遗漏半句!再求他处置你腰间那物什。否则……”

言未毕,后退了小半步,朗声继续道:“兴许如此,还能保你一命。”

樵子听完,仍杵在原地怔了半晌。杨不占望了他一眼,嘻笑道:“小兄弟,莫不是拿不准卦金给多少?”

樵子望了望杨不占,右手暗暗朝鼓囊囊的腰间摸去,又望了望众人,欲言又止。突然,发疯似的撞开人群,朝南飞奔而去。

杨不占将壶中茶汤一饮而尽,囔囔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这钱,天下人赚也赚得,骗也骗得,唯独老夫拿不得。”

人群纷纷散去,杨不占撂起靠在墙边的幌子。这时,身后钻出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对他道:“爷爷,为什么让他去找周伯伯呀,伯伯定会把他杀了吧?”声音甚是甜糯。

女孩肤白胜雪,杏核圆眼,脸蛋粉嫩透红,长相甚是灵动。一袭交领斜襟青衣道袍,头扎混元髻,脚着十方鞋,作一副道童打扮,更是衬出不流于世俗的气质。她正是杨不占的外孙女陈露浓。

杨不占道:“露浓啊,他不去找你周伯伯,便能活命吗?现在不过是具没断气的尸体罢了。”

女孩疑惑不解,道:“爷爷又骗人!分明把伺鬼卦强安到复初卦上,我看这卦可不该这么解。”

杨不占蔼然含笑道:“噢?你看该怎么解?”

女孩得意道:“卦象曰:即命扁鹊,以发玉壶,赐药—丸,乃得活苏。我看爷爷就是那赐药扁鹊!”

杨不占望着女孩更是怜爱,道:“你所学《灵棋经》虽有小成,但却涉世未深。以至于只知其象,不明其理。这天地万般造化,不出于方寸。算命算卦,算的终是人心呐。”

女孩想起一事又道:“爷爷,当初你在太爷面前发过重誓,此生不再用《灵棋经》算卦。这次用了,要是让叔伯们知道……”

杨不占忙不迭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小祖宗切莫妄语!一则,我当年是以灵棋神断,名闻四海。万一有相识的人听了去,说我现在不真的起卦,岂不是断了自家财路?二则,道州地界近期宗派汇集,这些人个个厉害得紧!要知祸从口边出,以后再不许瞎说了。”

女孩眼珠一转,点了点头,以示不再乱说。

“直娘贼!光天化日,妖道作法杀人啦!”不远的一处书摊前,看客自然围成一圈,议论之声此起彼伏。大声叫喊的是那书商,声音甚是尖利。他对面站着位年少小道。小道长身高七尺,剑眉星目,容貌骏驰,青巾包结,穿褐色道袍,腰系皂绦,草履白行缠,手中一尾银白拂尘。那小道长上前打了个稽首,道:“贫道乃宗阳宫弟子应昊伦,并非邪魔外道。”

书商指着地上躺着的樵子,道:“我明明看见他挨你一碰,立马倒地不省人事。”这樵子就是方才求杨不占救命之人,此时仰卧倒地,任凭周遭喧喧嚷嚷,也一动不动。

应昊伦未及接话,边上一个三十好几,手握绢扇的秀丽妇人道:“刚才有个算命的似是说他命不久了,我还道是装神弄鬼的把戏,没想这一转眼就……”

又一个五十上下,手持竹扦的脚夫道:“四娘,那先生有这等灵验,你倒不去问问,几时生个大胖小子?”

那叫四娘的妇人朝他啐了一口,众人哄然大笑。

一个斜挎药匣,大腹便便的和尚从旁道:“阿弥陀佛,这年月,衣裳一披,都冒充起出家人了,兴许就是个冲州过府的拍花贼。”

四娘道:“大和尚,什么是拍花贼?”

胖和尚道:“贼人抹了药,只消在别人肩头一拍,便能把他魂魄赚去,被拍之人登时五迷三道,任人摆布。这樵子倒地不起,说不好是药用大了。”

听和尚如此一说,周围人哗的一下,后退了两三步。

书商道:“大和尚不可妄语,我看他倒不像是拍花贼。”

胖和尚道:“这又从何说起?”

书商道:“你看他,生得一张小白脸,怎会去拍一个糙汉子,拍也该拍貌美娘子,我看呐,应是个采花贼。”

胖和尚与众人一听,哈哈大笑,适才惊恐的气氛也缓和过来。

应昊伦心想,那樵子确是撞了自己倒地的,多半是疾病突发,定与自己无甚干系,只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言语不堪入耳,自己又一时分说不清,心中愁苦烦乱,道:“小道并非歹人,是这位樵子……樵子大哥撞的我。”

那四娘道:“小兄弟,这话你恐怕要上官府说去。”

胖和尚道:“且不管他好歹,与我将他拿去见官,到时自有公论。”说着出手如风,要朝应昊伦襟领处抓去。应昊伦未想到事态演变迅速,并无加防备,见到那健硕的手伸来时,怔了怔已来不及应对。

说时迟那时快,三根手指从旁稳稳搭在胖和尚手间的合谷穴上,出手之人正是杨不占。胖和尚吃了一惊,乍然动弹不得,额间汗流如雨。

杨不占微微摇头,挟着胖和尚的手往樵子鼻间探去,另一只手切了切樵子的脉,又在口舌处拨弄一下。随后松开双手,站起身道:“没死,几日滴水未进,晕了过去。”

脚夫道:“你怎知他没死?”

杨不占眼绽精光向脚夫看去,道:“莫非,你也想同大和尚那样探探鼻息?”

陈露浓也跟腔道:“我爷爷金口一开,准没事!要不伯伯去探探?”

和尚、脚夫不再言语,那书商道:“纵然一息尚存,怎见得不是中了毒?”

杨不占一捻银髯,道:“面色苍白无华,唇舌色淡,脉象虚而无力,脉率加快……这绝非中毒。”

“大伙听不懂这个,只怕你和他不是一伙的?”书商指着应昊伦道,大声说道。

众人听了似是恍然大悟,又一阵喧哗。

杨不占道:“少待片刻,自见分晓。”这两句话声音也不大,在这吵吵闹闹声中,在场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语气中不怒自威,大伙瞬时安静下来。

杨不占转向昊伦作揖道:“还烦小道长去取些清淡热食喂他。”

应昊伦感激他出手相救,自己才免去一场无妄之灾。此言一出,便爽利应承下来。即刻去边上小饭铺买了些吃食。回来时已不见那书商、妇人、和尚、脚夫,这时也无暇理会。赶忙喂了樵子一些吃喝。待樵子转醒过来,对应杨二人一番叩谢,起身又匆匆朝九嶷山去了,众人见再无甚热闹可看,也散去了。

应昊伦对杨不占道:“谢谢先生相助,小道铭感不忘。敢问先生尊姓台甫,仙乡何处。日后定当报答。”

杨不占端起小茶壶呷了口茶,摆了摆手道:“老夫与宗阳宫素无往来,日后也没打算往来,这名字不说也罢。”说着向后转过身,双手背于腰间,隐约之中透出一股淡然于世的真人之姿。

陈露浓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神情煞是无邪,朝应昊伦说道:“小道长,我爷爷常说,来世报不如当下报。”

应昊伦虽不谙世事,幸然心思机敏,听懂了她的意思,也不好拂了意,当即从囊中取出约莫半贯铜钱,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道:“所言极是!晚辈来得匆忙,囊中羞涩,这点心意难报万一,还望笑纳,日后……日后……”他想要说日后再作图报,想起刚才的话,便住了嘴不再说下去。

话刚落地,那半贯铜钱已到了杨不占手中。杨不占将手中铜钱掂了掂又抛了回去,喜笑颜开道:“老夫算卦问卜,行医施药,润金二十文,童叟无欺,谢谢小道长。”也不知怎的,那半贯铜钱一来一回间,刚好被取走了二十文。

应昊伦虽是舞象之年,对江湖上的事,反不像同龄师兄弟那般乐此不疲,他大多是不以为意。若不是师父要历练历练他,命他下山办一桩事,必然更愿待在山上清修。

方才杨不占出手扣住胖和尚脉门时,应昊伦心中烦乱,对他的制敌手法不曾太注意。此时,杨不占一手雁过拔毛亮出来,反倒让他啧啧称奇,这一是事情已了,心中无比舒畅。二来终归是少年性情。此时觉得,江湖世事亲眼所见,远比听来的有趣得多。

陈露浓俏皮道:“我爷爷倒是钱货两清了,我的呢?”

应昊伦看向陈露浓,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才得当,见她也是一身道装,索性道:“小仙姑,请笑纳。”垂下眼,双手递上二十文钱。

陈露浓娇嗔道:“若不是我将爷爷拉过来看热闹,谁来帮你。二十文钱就想打发小仙姑么?”

应昊伦耳根通红,大感事情做得冒失,将手中那半贯铜钱一同递上,低低道:“我初涉江湖,行事唐突,望小仙姑莫怪……莫怪……莫怪……”

陈露浓听他连说几次莫怪,只觉着他呆得有趣,嘻嘻一笑道:“我自是和你开玩笑的。不过,小道长俊俏又呆傻,哪天可别连人都被哄了去。”

应昊伦自小极少与陌生人交谈相处,更何况是这样一位靓丽女孩,且又不似平常人家女孩那样,见人低眉垂眼羞羞答答。一番玩笑话,竟让自己手足无措,脸也红了起来。

杨不占干咳两声,道:“露浓,别再调皮了,今日已惹下祸端,我们快些离开。”

陈露浓扮了个鬼脸,道:“小道长,后会有期!”

应昊伦看着一老一少远去的背影,痴痴站了一会,转身向西走去。

“爷爷,平日里你不是说,当下乱世要处处保身吗?为什么要出手救那个小道长?”陈露浓边走边问道。

杨不占道:“当今乱世,竭力自保固然重要,遇到为民请命之人遭难,略施援手,也算是为众生尽一份薄力。”

陈露浓道:“爷爷说的是宗阳宫吗?”

杨不占道:“临安城曾有座御前道宫叫德寿宫,早年间毁于火患。到了咸淳四年,度宗老儿又在其上新修了座宗阳宫,令南谷子道长住持。度宗老儿昏聩,不顾百姓死活,大权旁落贾似道手中,他更是率兽食人,强征农户田地,这老撮鸟……”

陈露浓抢道:“爷爷,什么是老撮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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