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特黑爪朝着模糊的光斑，在潮湿茂密的丛林中默默前进。光斑在逐渐变大，预示着距离并不是很远。只是这里的环境太过潮湿，她的手和脚上的毛都渐渐湿润，沾在一起。她动了动自己的爪指，感到不是很舒服。
光斑是一座塔上发出来的。当她拨开前面的厚叶，眼前是一处盆地，高塔在盆地的最低点，塔尖高耸入云。她接近塔底，看到前方有一些猫咪在眺望塔上的光斑。
她伏在草丛中走近观察，这些猫咪如雕像一般僵硬。身体是正常猫咪的身体，有耳朵的轮廓，有不动的尾巴，有猫的手和腿和爪子，但是，他们脸部却一片漆黑。她趴在一只雕像猫背后，从下风处接近，自认为没发出任何声音，雕像猫的头却缓慢地转动了过来。
那是一张似猫非猫的长脸。颧骨和下颚向前生长，构成宽宽的鼻子和嘴巴。这张脸有明显的老鼠特征。
凯特僵住身子，屏住呼吸，慢慢倒退。
她不知道眼前这只动物到底是什么东西。只见它慢慢朝这边走来，动作也不像猫那般柔软。凯特倒退到树后面，那东西也顺着她的路，慢慢地跟了上来。
它的眼睛又小又圆，黑如玛瑙，比蛇眼还寒冷。凯特拐了几个弯也无法甩掉它，她就俯下身子贴着地面，它刚进入射程，她就闪过去锁住了它的喉咙。
那瞬间，她感到猎物的脖子上甚至没有温度，就跟咬在稻草上似的。她心中一害怕，便下了重口，对方随即倒地，没有任何挣扎。
也没有流血。
凯特又往前走，看到塔下还有许多这样的鼠面猫，这诡异的感觉让她情不自禁退到草中。转头一看，刚才被自己杀死的鼠面猫尸体已经不见了。她四下张望，身边没有任何动物、昆虫，也没有任何声音，甚至连空气也没有流动。
她飞也似的掉头跑了。再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发出了声音，她的肩膀不断擦到草丛发出梭梭的声音，她只想离那个塔远一点。她用尾巴对着把那片光斑，她知道这就是她来的方向，她要跑到河边，找到瀑布，离开这片迷雾，回到云台山脉去。
但是，连续跑了一整天，她也没有看到河流，也没有碰到救助小灰狼的洞穴山崖。
我的感官出问题了吗？她开始怀疑自己，心脏跳得更快了。她回头看看那片光斑，仍然在尾巴的方向。她确定自己没有绕圈子。但是眼前，只是类似的丛林和树木在反复出现，雾气让她看不到远处。
她应该休息了，但是她就是停不下来，心中一种感觉在追着她，似乎跑起来才感到安全。我跑了多久？她又质问自己。
她突然想起她从救助小灰狼的洞穴中出来的时候，外面天色根本就没变。自从她进入这片森林，天既没有亮、也没有黑，她有时候感到自己饿了，但连续出现在她眼前的东西，总是让她忘记饥饿。
渐渐地，凯特因为体温过高和缺水而虚脱。她最后看到强壮的断尾、友善的遮阳帽都在她的前面，正在背对着她往前走，便又加速想赶上他们，结果在奔跑过程中直接倒下了。
...
她发现自己从梦中醒来，正趴在山洞洞口里的一个柔软而温暖的稻草窝中。这窝大得能躺下一只狮子，她想。一股狼的体味传来，她又觉得奇怪，狼怎么会用稻草在山洞中铺个窝呢，也许是只要生小狼的母狼。
一只巨狼从山洞口进来。巨狼从喉中呕出一条鱼给她吃，像水鸟似的。当她看到这只巨狼的双眼一只棕色一只蓝色的时候便高兴起来，这就是不久之前她救下的那只——
幼狼！？
她一惊，又醒了过来。刚才也是个梦。
现在她不住地喘气，感到肺很不舒服，后腿也有抽过筋的轻微刺痛感。这次感觉对了，自己之前一直在死命奔跑，这次她真的醒来了。
她确实在一个洞穴中。外面有深绿色的树木和草，雾气在远处的树之间缓缓流动。洞口有动物跳跃的声音，多只动物似乎从洞口旁边跳过来了，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第一张脸终于伸了进来。
不是异色瞳小狼。好几只白尾黑猫连续进来，他们都各自带了个老鼠面具。凯特便先开口了：“谢谢你们救了我。”
“你刚好跑到外面不远的地方，就倒下了。”一只白尾黑猫取下鼠面具，整理了下自己被压变形的胡须。黑猫虽然有口音，但他长得正正常常，根本就不是之前凯特碰到的鼠面猫那么怪异。黑猫从草垫下面翻出一只老鼠给她吃，她几口就吃掉了。
其他几只黑猫也陆续脱下面具，躺在洞穴中开始休息，大家都盯着她看。
凯特问，“西边有一条大河，离这儿有多远呢？”
“哪有什么大河？”黑猫问她。
“这里的东边有一个高塔，而西边，有一条河流。河流到高塔大约一天的足程。我就是从河流那边来的。”
“没有什么大河。”黑猫反驳道。
“没有什么大河。”另外3只黑猫附和。
凯特说，“那么，东边是不是有个高塔？高塔上是不是有个很亮的光斑？”
“有，”黑猫回答，“那是一面大石镜。”
“那背对着光斑的方向，走一天的足程，是不是有一条河流？”
“没有什么河流。”黑猫又说。
“没有什么河流。”另外3只黑猫附和。
真是奇了。凯特语塞，不知道怎么说他们才明白。她伸了伸手和腿，感到体力已经恢复，走到洞口，往东边看，那个光斑仍在半空。西边一如既往是模模糊糊的森林。
“你看好了。夏登森林以塔为中心，长满了整个谷地，并且向西边延伸，”黑猫让她看远处的一条黑线，那是雾气后面模糊的断崖线，“背对光斑的方向，是夏登森林最深处，往那边走3天的足程，就看不到塔上的光斑了，那边是一片黑暗。”
“不对，3天的足程，已经到达云台山脉了。”凯特说，“我就从那边过来的。”
“没有云台山脉。我们生活在这里好几代了，森林的西边边缘，谁也没有到达过。”黑猫说。
“谁也没有到达过。”另外3只黑猫附和。
“森林之中有其他动物吗？比如灰狼？刚才的老鼠是哪儿抓到的呢？”凯特说。
“不可能有灰狼。”黑猫肯定地说。
有灰狼的，但是说了他们肯定也不会相信。
背后有一只黑猫说了一句她听不懂的话，其他黑猫都笑了一阵。凯特问他说了什么，面前的黑猫说“他怀疑你的脑子摔坏了”。
“我要走了，谢谢你们救了我。”凯特说。
“好吧，”黑猫又说，“西边没有大河。如果你饿了，在南边抓得到野鼠。这个你戴在脸上。”黑猫送给她一个鼠面具，“祝你好运，外来者。”
凯特其实并不怀疑黑猫所说，他们压根没有动机要骗她的。但是凯特是绝对相信自己的所见所感，她认为黑猫如果是森林中的原住民，那一定没有机会读很多书，不知道辨别方向的办法，所以在朝西边走的时候兜了圈子。
她从小就不喜欢在身上戴任何装饰，但她也不会蠢到拒绝人家的善意。凯特把鼠面具用藤蔓背在背上，她猜测这个面具是黑猫们避开鼠面猫追踪的工具。
鼠面猫的追踪方式跟猫不一样。凯特自认为她非常擅长隐匿。视线、声音、气味——这3种线索的追踪方式，凯特都知道如何反制。但是鼠面猫看不见、听不见，也闻不见她的情况下，还是能跟着她过来。
后来那个尸体去哪了，她不愿细想。她咬断了那东西的喉咙，既不是小动物喉管的生脆，也不是大型动物喉管的坚韧。那一口下去，感觉就像咬了被沙漠太阳暴晒的植物枯根。
是的，是的，躺平的缅因猫劝她留下，自己却非要进入森林。她心中叹道，猫嘛，总是这么固执。
自从进了森林，周围发生的都是奇怪的事。
凯特计划先向南走，找老鼠们补充点口粮，再转向西。南边的雾气稍微淡一些，高大林木的边缘出现了，脚下的淤泥开始变多，她发现，再往前走是一片沼泽。沼泽的对岸又继续是高大的树木。
在这儿，周围到处都是虫子，三对透明翼翅，吊着红色肚子的飞虫在她面前飞来飞去，这玩意儿虽然长得恶心透顶，但反倒让她安下心来。这儿总算开始有了个正常森林的样子，地上也到处都是蜈蚣和甲虫，以及正在追着吃掉他们的蛤蟆。如果说夏登森林是个动物沙漠的话，这片沼泽就是绿洲。
凯特顺着湿地边缘寻找，找到了几个老鼠洞，她把胡子伸进去便知道里面有动静，选了一个最活跃的洞口守着，没过多久，她就抓到了几只野鼠。趴在树下吃掉2只，然后把其他老鼠装进鼠面具之中，凯特就开始朝西走了。
等她走得累极了，转头看了看塔上的光斑，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光点，就跟她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一样小。灰蓝色的光线洒在身上，她感到阵阵寒冷。
那条河应该就在这边。那条水很冷的、她还捡到了一只不好吃的小虾的河。但是现在，凯特已经逐渐看不到塔上的光点了，连一点点水声都没有出现，这儿并没有什么河流。
这情况又逼着她开始心生畏惧。
她确定之前的路线是一条直线，自己绝没有兜圈子。她想起家里嫉妒她的兄长，有一次他们吵架了，凯特骂他是个不学无术的傻瓜，她哥哥则尖刻地告诉她：看那么多书没用，大自然总有你没见过的地方、总有科学解释不了现象。
等到她正面出现一道矮矮的断崖，她为了跳上去，短短地绕了一小段路跳上去，又走了一小段之后，因为光点的消失，她已经彻底分不清方向了。她试着找刚才那道断崖，凭着感觉往回走，又找不到了。
她现在觉得，傻瓜正是她自己。
周围一片黑暗，看不到萤火虫，也看不到叶子上的晨露反射星光。凭黑足猫超强的夜视能力，也只能模模糊糊地看清树木、草丛与石头。
她不能回头，回头距离更远。食物已经吃光了，丑陋的鼠面具是她和熟悉世界的唯一联系，但是她为了节省体力，就近爬上一棵树，用藤蔓把鼠面具挂在树枝上，用它来做个标记。
她没有再像上次那样惊慌失措，因为这条路是她自己的选择。高塔下面有奇怪的鼠面猫，她自然不会去，山洞中的白尾黑猫们明显是一个小型部族，他们的口音和文化都很怪，她也不可能长久地待在山洞中。
带上食物，往西方走出森林，是她唯一的路。
又过了许久，也没有听到水声，也没有看到森林的边缘，她累了。
她团起身子趴下来，想看看星星，但是抬头一片混沌，那是雾气和云层。
累了。她把下巴放在毛茸茸的手臂上，轻轻合上眼睛。
......
凯特感到鼻子和嘴巴凉凉的，慢慢醒来。她躺在河的西岸，西边是太阳和流动的白云，旁边就是云台山脉，东岸依然是阴沉的一片。
仿佛回到了她渡河之前。但她知道她肯定被谁救了，她不可能自己走出森林，还过了河。
她一转头，看到一头巨狼就在眼前；再一看，巨狼的左眼棕色、右眼蓝色。
“你虽然走到了森林边缘，但是，你永远也是走不出来的，凯特黑爪。”巨狼说。
“我大概在前天，救了一只跟你一样异色瞳的小灰狼。他在洞穴......”
“在洞穴里面，站在四根树枝中间是吧？那就是我。”巨狼在她面前趴下来。他光是头部就比整个凯特还要巨大得多，“我每天早上都会派狼群沿着河流找寻你3小时。现在我已经100多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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