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守岁的时候，我都会溜去隔壁陪公主。
公主说她不爱待在宫里，一帮子人聚在一起演戏，太假，太闷。
我邀请公主到将军府来一起守岁，她也不愿。
公主说我们一家人过年，她终究是个外人，不好掺和。
我见公主一个人在府里孤零零的太可怜，吃完团圆饭就悄悄跑到公主府陪她一起。
其实父亲母亲在当晚就知道了，只是他们并未说出来，就当默许了。
于是，每年吃完团圆饭我必然要来陪公主一起守岁。
今夜的月亮明净透彻，月光洒下来，如银色的丝绸一般披在公主的身上，柔和似絮，轻如浮云。
公主向来只饮茶，每年只在除夕这一夜才小酌一番。
只是我从未见公主醉过，她一直都很清醒，酒水一杯接一杯下肚，却依旧神色清明。
酒气上头，公主面颊略带绯红，眼尾有一滴泪珠将落不落，眼波流转间是无尽风情，我看得有些呆住了。
“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月亮。”我连忙喝一杯茶掩饰尴尬，“您看这月亮，它又大又圆。”
“......”
“咳咳......殿下为何不喜欢待在宫里。”我转移话题。
公主把玩着手中精致的琉璃酒杯，然后一饮而尽，花园里没有掌灯，只是借着万家灯火与如炬月光，我看到公主指着一个方向，轻声问我：“你觉得我父皇怎么样。”
那是皇宫的方向。
我脸色一变，连忙低头：“怀瑾不敢妄议。”
“无碍，这里只有你我二人。”
我涨红了脸，磕磕巴巴道：“朝中......文武大臣皆是国之栋梁。”
这话......应该暗示的很明显了吧。
我悄悄抬头，公主眼角的泪珠已消失不见，仿若刚刚只是我的幻觉。
“那你觉得，太子怎么样。”
我挠挠头，不知该作何回答。
公主似乎并不是想要我的答案，她自顾自地喝着酒。
“怀瑾，”公主忽然叫我，用极轻极轻的声音一字一句道：“他们都是......”
“蠢货。”
我的手一抖，茶杯倒在桌上，杯中的茶水顺着桌子流到地上。
朦胧的月光中，公主的眼睛无比透亮。
我有些不知所措，脑子里如同一团浆糊，慌乱道：“殿下，您......您醉了。”
“是吗。”公主轻叹一声，问我：“怀瑾，我今年多大了。”
“过了年您就十七了。”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乖乖应答。
公主喃喃道：“十七......吗？”
我见公主抬头望着月亮，看得出神。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公主的周身一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愁绪，她才十七岁，可我却觉得她如同三十七岁，看透了这个世间所有人。
我从小就知道公主与我不同，她早慧许多，五岁时就出宫立府，别说是公主，就是皇子里也是前朝今朝头一个。
常伴公主身侧，我也能感觉出来她与其他公主不同，只是我说不上来。
百年愁里过，万感醉中来。
公主，您若是真的醉了也挺好。
您活得太过清醒了，这样很累。
我“噔噔噔”跑到酒窖里搬来一坛酒，“殿下！”
公主略带疑问地看我一眼。
“今晚我陪您喝个够。”
“......那倒不必。”
——
除夕夜里是皇室自家的家宴，初一晚上则是要宴请朝臣及其家眷。
我与兄长都跑不了，必须要去。
父亲身为大将军，母亲有诰命在身，兄长受封世子，他们皆是只能着宫装前去。
倒是我，想穿什么都随心，不过也要顾忌着将军府的脸面。
“小姐，您真好看。”
“我们小姐又厉害又好看。”东东和西西在一旁夸赞道。
我看着镜中之人，经过一个冬天这小麦色的皮肤倒是稍白了些，圆圆的眼睛如星星般光亮闪耀，满脸都写着意气风发。
这头发我自及笄后就再未剪过，如今已是及腰的长度，西西将其挽成了简约大气的样式，因着过年的缘故，头上簪了几个红色的发饰。身着蓝白色的襦裙，外面罩了一个红色的披风，仅此而已。
我向来不爱锦衣华服，繁复又累赘，所以衣着打扮一向从简。
父亲母亲同坐一辆马车驶在前方，我与兄长的马车在后头跟着。
我们一家人到皇宫时，宫门口已经停了许多马车。
“阿云小心些。”父亲细心扶着母亲慢慢下了马车。
我与兄长又对视一眼，摇摇头。
“陈小姐。”有个女声传来。
我左右看了看，目前宫门口姓陈的小姐，好像就我一个。
我指了指自己，问道：“你在叫我？”
“正是，我们之前见过。”那女子朝我走来。
待她走近我才想起来，这女子是蒋叶叶，吏部侍郎蒋符的孙女，当时父亲的庆功宴上我见过她。
这么说不远处的老头就是蒋符。
按礼来说都碰上了，我父亲应该同蒋大人打声招呼的，不过，这个老头官这么大，可不敢让我父亲过来。
“我想起来了，你是蒋小姐。”我向她介绍：“这是我兄长陈司珩。”
“见过陈世子。”蒋叶叶盈盈一礼。
“这位是吏部侍郎蒋符大人的孙女蒋小姐。”
大家小姐的闺名不便让外男知晓，我便只介绍了蒋叶叶的家世。
兄长点头回道：“蒋小姐多礼了。”
简单招呼后我们便分开，随着各自的长辈进了宫。
今年的宫宴同往年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啊不，有一点点特别，公主竟然也在。
公主及笄前从来不参加任何宫宴，去年的宫宴是公主第一次出席，本以为是一时来了兴致，没想到今年竟也在。
奇怪，除夕的皇室家宴不参加，为何来了这宴请朝臣的宫宴。
这紫仪殿是皇室专门用来宴请的宫殿，很是奢华。
大殿正中是帝后的位置，如今中宫空悬，在这等级别的宴会上，静贵妃不敢僭越，只是坐在圣上身侧的位置。
帝后下首便是皇室众人，太子坐在圣上左侧第一个位置，太子之后是四皇子和一众皇室宗亲。
公主则坐在圣上右侧第一个位置，其后便是二公主三公主两位及笄的公主，再之后是后宫诸位品阶较高的嫔妃和一些皇室宗妇。
皇室所处的位置要比我这里高一个台阶，第二阶坐的便是众文臣武将之首及其家眷。
父亲在第二阶的位置就相当于太子在第一阶中的位置，父亲身旁坐着母亲，我与兄长坐在他们的身后。
父亲的下首便是一众武将，正对面是宰相权风清，他的下首自然是一众文臣。
整个大殿共有五个阶梯，众人都依照官职地位坐在对应的位置上，这台阶并不高，不过半个手掌的高度，就连三岁小儿都能轻易跨过。
可是，跨不过的哪里是紫仪殿的台阶呢，是人们心中的台阶啊。
圣上还未到，我朝公主悄悄做了个鬼脸，公主好像被逗笑了，对我眨眨眼。
“没想到长姐还有如此动人的一面。”太子的声音响起，嘈杂的大殿顿时静了下来。
公主的脸色渐冷，“太子殿下慎言。”
“长姐何必如此生疏。”太子的表情有些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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