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木地的雪原，咆哮的雪暴肆虐着每一寸土壤，除了一年里少有的几个星期外，风暴不眠不休。
陆无为的村子就搭在厚木地，相较于距离他们百公里外的邻村，他们的村子算得上富饶的，每家在寒冬季到来前还能有余粮。
这一切都归功于他们的村长。
村长的位置是世袭的，在这个与世隔绝的世界里，必须要有一位有才干的人来统领他们。
村长也算得上这样一个人。
虽然他作风上说不上正派，但能力确实是有的。
像现在，即便是连狼群都不会出没的暴雪天，他依然有能力喂饱村子里的每张嘴。
除了一个人。
陆无为总是这样。在厚木地的雪原，生存是唯一的奢望。但他却从来不屑一顾。
陆无为在七岁时第一次顶撞了村长。他要村长对他母亲说话不要那么满口的鄙夷。
他在那天挨了母亲的第一次打，在全村人面前，在刮着暴雪的堂口。
母亲的泪水很难触动他，相爱的两人总在沉默中产生隔阂。
“你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那种话的。”回到家后，母亲尝试向他伸手抚摸他的脸。
但那只伸出的手被陆无为甩开了，在昏暗的油灯下，哭红了的眼睛再次淌出热泪。“我不像你们，一辈子忍气吞声。”他擦了擦眼泪，袖子已经湿透了。“我总有一天要……”
“你总有一天要离开这个地方。”母亲打断了他，忧伤的脸上挤出一抹苦涩的笑。“你一点也不像他的孩子……”
“我才不是那种人的儿子！”说到这，他哭的更大声了，声音沙哑，几乎是在嘶吼，但这一切都被呼啸的狂风吞没在漆黑的雪夜里。
母亲怔住了，脸上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苦楚。她张了口，却没有发出声音。她想去抚摸他的脸，为他擦掉眼泪，但陆无为跑开了，蜷缩在墙角，尽量压低自己的哭声。
母亲的脸上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皱纹，雪原上的生活不容易，日子更让她憔悴。
她年轻时也曾美丽动人，那副音容笑貌是她自己都不曾了解的迷人。但也正因如此，她才被村长看上了。
村长在她十六岁时娶她做了第九任老婆。
她没有任何的反抗，这一切她早在年幼就已未卜先知。凡是面容姣好的，都将会成为村长的。
这是她在雪原上的命运，她没有违抗，她不敢一人对抗厚木地的寒风，也从没想过能翻越月神山。
“我总能做到的，现在还不是时候而已。”这句话陆无为常说，有时对自己，有时对他人。
自从顶撞了村长之后，他的日子就自在多了，只要不去听耳边的话，他可以来去自如，不再参加那些无聊至极的活动，对着虚无缥缈的星星祈求。
从那之后他形单影只，只有陆娜娜偶尔有机会愿意陪他一起。
这会儿他们就正躺在雪原上，仰视着天空中跳动的星星。
“星星真漂亮，只是这么看着的话。”
陆娜娜说话了，陆无为喜欢听她讲话，不只是因为轻快的声音好听，她的话中，有着其他人没有的，对这个世界的好奇。
“你真的能出去吗？”她把脸侧了过来，半截埋进雪里，剩下的半张脸正对着他。
面对这个话题陆无为沉默了，虽然刚才他还能那样说着，但他自己知道，他没法给她答案。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年深冬前，暴雪会停的几个日子里，他们的父亲就要迎娶陆娜娜了。
陆娜娜从没对这件事说过什么，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认真。
雪原上很难判断时间，永远都是一成不变的光景，暗无天日，根本不知道，太阳现在到了哪了。
所以陆无为通常都是身体僵硬了，就起身回村子。
今天他回的特别早，因为他感觉跟陆娜娜待在一块感到浑身不自在，他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无能，尤其是他自己还很清楚这件事。
回来时，家里还是那副凄凉光景，母亲还没回来。映入眼帘的只有石头，每块都差不多，和他刚才躺的几乎没有区别。
在这片土地上，像陆无为这样的消遣是奢侈的。其实当你真有了这样的消遣时光，却也无处消磨。代代以口相传的神话故事，是他们唯一的娱乐，就连这样的故事，八年前开始他就没听过了。
在那天，陆无为的心被触动了两次。
母亲在他到家很久后才回来。疲惫让她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浮现。她进屋子时看到了陆无为，眼里迸出一丝惊奇，但更多的是习以为常的麻木。
但母亲还是一如往常的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后把火架上，然后把少的可怜的食物丢进锅里烧汤。二人虽然目光常有对接，但始终没有人开口说话，只有噼啪作响的篝火为这个小屋带来一些温暖。
汤煮好了，陆无为捧在手里小啜了一口，即使他很饿，但他再也喝不下去了。
当他端起石碗时，篝火照耀下，他看的一清二楚。
虽然寡如清水，但里面的的食物，几乎是刚才母亲拿出的全部了。
母亲就坐在桌子的对面，营火给她半个身子披上跃动的火光，这时陆无为在一瞬间感觉母亲似乎更加苍老了。
他没敢往母亲的碗里看，只是一直小口的喝着汤，等到全部食物留在碗底时，他犹豫了很久，想了很多话，最后还是吃了下去。
食物一如往常，味道却变了。
后来什么都没发生，那一夜跟往常一样静。
第二天。
穹顶的极光还在泛着光芒。
母亲醒的很早，为了确保不会迟到，她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风息了，雪也没有昨夜那么大。
母亲在夜色中起床，为了不吵到陆无为，她尽量的不发出声响。
他是醒着的，他彻夜未眠。
今天的事十分平常，但即使多年后，他也仍会在某个惊醒的早晨中想起这份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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