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沈璐打开手机，一时间对着屏幕又不知道做些什么，手指不由自主地点开了通讯录，里面人很少，因为自己根本没有可以联系的人。除了父母和亲属，拉到底下，唯有一个名字：赵翼。
“两周时间，好好考虑，希望到时候不要让我失望。”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他的话。
她关掉手机屏幕，努力让自己不要想太多，先睡下去。可想法却如同雨后春笋一样不断地生根发芽。合作伙伴，多么诱人的字眼。难道自己实际上真的是对他有所期待吗？心中的天平在深沉的黑夜里又开始缓缓地倾斜。
这个休息日，又是被相亲对象承包的日子，第二天的人是七个月前就加了微信，一直在接触也在聊的男人，母亲几乎已经认定他就是女儿的真命天子，因为没有人能跟她聊这么久。即使沈璐硬着头皮聊天时一直用敷衍的语气说自己很忙，可那男人也根本不以为然。
沈璐觉得自己简直是相亲市场上的毒瘤，微信会回复，也会跟男人出去，可他们无论是请她吃饭还是看电影还是任何其他事，接触再久也根本碰不得她的衣角。因为这一切根本不是自己的本意，她自己被逼到无可奈何的程度了。但男人们却不这么想，他们都认为她只是害羞，不然为何要跟自己接触这么久？
电影院里人来人往，今天约看电影，男人问沈璐喜欢什么，她就说随便。于是对方选了一场喜剧，周围的人看得开怀大笑，有的吃着爆米花，有的喝着可乐，唯有沈璐如坐针毡，她眼神呆滞地看着银幕，好不容易挨到结束，又是要一起吃晚饭。似乎这已经成了每一次的必要流程了。
“对了，我看要不然就那家店吧，你不是日本留学回来吗？我们去吃个日本料理。”男人指了一下前面的日本料理店。
沈璐抬起头看向他指的方向，大红色的灯笼映入眼帘，门口是古色古香的和风装饰，那一刻她眼前似乎出现了身着浮世琉璃优雅地为自己倒酒的那个人。
真美啊，好像是隔世之事。
“好。”沈璐机械地点了点头，跟着走进了料理店。服务员们依旧亲切的对她说着欢迎光临。看着坐在对面的男人，沈璐内心又泛起了一起罪恶感，她知道自己绝对不会嫁给他，他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无用功，可偏偏她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若是连见面都拒绝，回家又要如何交代？
沈璐心不在焉地吃着。端上来的菜中有几样和上次的相同，只不过寿司是冷的，酒没有稀释，香煎秋刀鱼上撒了胡椒粉。熟的尚且如此，就更不用说带了芥末的生鱼片一类的生食了。
没有经过他特地嘱咐做的菜色，原来如何就是如何。她突然怀念他的用心，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站在自己的立场这样细致入微地为自己考虑过。
“那个……”男人吃了几口菜，开口道，“我们接触也有半年多了，我觉得咱们挺合适的，要不找个日子见见父母商量下先订婚？”
一听到订婚两个字，她心脏猛然收缩，几乎拿不稳筷子。
订婚，结婚，生子，二胎，一切仿佛是齿轮一样，一环套一环，仅仅地把自己这辈子栓死在眼前这个男人身边。
除非，没有那个开始。
沈璐深吸一口气，她知道不能正面拒绝，于是开口道：“这个提议我回去要和父母商量一下。”
“那你自己怎么想的？”男人紧接着问，“我是觉得今年这个年头订婚结婚对我们都好，毕竟我们也都大龄了，我们村里像我这样30多了还没结婚的几乎没有了。”
“也有道理，还是要商量一下再决定。”沈璐放下筷子，她其实并没有吃几口，只不过这个情形，让她已经没有一点吃饭的欲望了。男人只好点头同意，然后又聊了些乱七八糟没头没尾的话题就送沈璐回家了。
到家后，沈璐原原本本地把男人的话告诉了母亲，她能猜到母亲欣喜若狂的表情。反正就算自己现在不说，过几天媒婆也会把男人的意思传达给她，不如早死早超生。
接下来的几天，一回到家，自己总是能听到母亲欢快的同媒婆打电话的声音，然后她拉着沈璐讨论彩礼，婚纱，甚至连生孩子的月子中心都打听好了。可这一切，在她眼里，只有厌恶，她很清楚男人看上的根本不是她这个人，而且她无欲无求，什么也不要。
这样的女人，没欲望，好持家。等她生了孩子，有了牵绊，就会一心一意地对孩子好。
子孙满堂，世世代代。
媒婆的催促，母亲的施压，男人的急切，这一切的一切，已经让沈璐紧绷的心弦拉伸到了极点。
时间在惴惴不安中又迎来了一个休息日。中村翼没有发来一条信息，母亲也是对这个只见过一次的神秘富二代没有抱任何希望，眼前已经有这个本地有房有车有编制的男人愿意娶自己的女儿了，何必舍近求远呢？
她在女儿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就算暂时不愿意订婚，也要一定先稳住这个男人。可惜她最终还是错付了，沈璐和男人见面后，根本没有控制住自己，出社会这么多年，依旧还是没能学会演戏。
母亲一下一下地扯着她的头发，泪流满面地骂着，骂到气处，用力抬起脚踢她的膝盖。好像眼前就是一头吃过了这么多年饲料却不产奶的奶牛。
沈璐无声地站着，任由她发泄，她在离开家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石头最后的抵抗，是玉石俱焚。
“你到底，还想要我怎么样？”母亲一把将桌上盛着的晚饭剩菜的盘子全部扔到了地上，“你说话啊！你虚岁快要30岁了，还要怎么玩？”
沈璐依旧没有说话，她已经习惯了沉默。
玩，多遥远的一个词。她不知道母亲指的玩是什么意思。
是终日浪荡混迹网吧？还是跟好多男人夜夜笙歌？还是无所事事，一日又一日？
但无论是那一样，分明都跟每天从学校到家这样两点一线的自己搭不上边。
“都是——都是这些东西，让你脑子里一点都没有正经事！对象不找，公务员也不去考！”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冲到了沈璐放置手办，游戏机，动漫周边的柜子旁，“你不让我安心，我今天就把这些没用的东西全都砸了让你收收心！”
沈璐抬起红肿的膝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却见母亲已经拿着柜子最中间的一只带有墨绿色披风的手办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没用！都是没用的东西！”她还不解气，又从第二层拿了几本精装的原画集开始疯狂地撕扯着，雪片一样的纸散落一地。
毁了吧，这些没用又碍眼的东西。
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的女儿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不要啊！”沈璐跪在地上大声哭嚎着，可殊不知这样更加激起了母亲的愤怒。她拿起柜子最里面的psp游戏机，高高的举起。
里面还有好几个自己未结束的游戏存档，那些在深夜里偷偷打的进度，那些剧情里同自己朝夕相伴的游戏角色。
他们活着。
所以，不要！不要杀了他们啊！
沈璐眼睛里一瞬间充血了一样，她奋不顾身地冲上去夺下了那只游戏机护在胸口，任由母亲一下一下地踢着自己。
她的脑海里像放映室一样放着电影——那些本该忍住的委屈，那些本该由“成熟的人““理应“去承受的压力。
她喜欢，在意的东西，很少，也很便宜。虽然花不了多少钱，但不代表免费。
但即便是一分钱，花在这上面，便也是原罪。如同不结婚，不生子，便是女人的原罪。
不结婚不生子还喜欢这种东西，罪大恶极。
不仅如此，还忤逆父母，该下地狱。
她看着地上支离破碎的手残办，墨绿色的披风四分五裂。沈璐握紧了拳头，这是在东京的手办店里，她从这款手办发售，再到市场冗余，最后在二手柜台里才把它用最便宜的价格买下，期间整整关注了一年多。
毁灭只有一瞬。便如同生与死的切换。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一只手在一堆破碎的残骸中摸索，母亲依旧一下一下地踢在她身上，手上，脚上。
身体已经麻木，似乎感觉不到痛，只有绝望，他们都在极力控制自己，毁灭那个幻想中的世界。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举动只会招致更多的怒火，可她没法控制住自己的动作。
已经泛起了淤青的手里握住了一块残骸，那是背部披风上涂装的一对羽翼图案，竟还是完好的。
羽翼……
一瞬间，仿佛下定了决心。沈璐终于一把推开母亲，厉声道，“我告诉你，为什么我拒绝了那个男人！因为我有比他好千百倍的人选，那个家里资产上亿的富二代上周已经向我求婚了！”
“你说什么？”母亲红着眼睛，愤怒和不甘已经让她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了，她如今根本不相信，“我看你是疯了吧。”
沈璐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打开通讯里，义无反顾地拨打了中村翼。不，赵翼的号码。
“喂，是我。”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可无论如何做，她声音里依旧带着颤抖，她索幸直接开了免提，“你之前说让我嫁给你是吗？”
“是。”这个字语气坚定，声音并不大，但却如同一颗巨石落到大海里，激起了万顷波涛。
“好，我现在给你答复，我同意。”沈璐对着手机说，“你什么时候过来。”
“现在。既然你答应了，我一刻都不想等，把你家定位发给我。”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如定海神针一样能稳住惊涛骇浪的能力，“等我。”
沈璐没有看母亲，也没有问她的意见，挂了电话直接把定位发了过去。
然后抬头冷冷地看着还在惊讶中的母亲，冷笑道：“看到了吗？就白天这种在本地拿死工资的公务员，开个三十万不到的破奥迪，家里才两套房，这种垃圾货色，也配娶我？”
“你——”母亲想骂，却不知怎么开口。
沈璐拿起扫把清扫着地上的残骸和破碎的书，失去的，永远回不来了。她能做的，只有保护剩下的。
这场交易，各取所需，希望能如你我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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