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旧迎新，日子照旧，并没有说因为谁长了一岁就添了一份喜悦，也没听说有谁因为少了一年岁月就失落沮丧。
初五迎财神，初六小镇上停了一阵的集市照开不误，一切井然有序，一切有条不紊。
最近几天，抱子石上死人的事情在小镇上广为流传，隐约成了人们茶余饭后闲谈的焦点所在。关于那个外乡老人的死因，大家并没有如何深究，只当是他流落至此，最终饿死在了抱子石之上。
而当地官府也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行事风格，来此探查过一次，在将尸体草草下葬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任何动静，美其名曰民不究官不查。
此事在口口相传的伊始，陈小凡便仔细询问过武馆的杜师傅，问他为何要将那名老者给打杀至死。杜师傅将正理歪理说了一大通，这也是他难得的一次对少年吐露如此多的心声。
当时的陈小凡听的似懂非懂，只是大概知道了这是一场不为官府管辖的江湖恩怨。陈小凡不懂何为江湖，而杜师傅也懒得解释，可少年依旧选择相信眼前的杜师傅，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杜师傅是个真正的好人。
这一天，安静许久的武馆终于又迎来了久违的热闹，不过并非是那欢声笑语，而是还没玩够的抱怨。
悦来武馆虽然后缀以武馆二字，却并不是只教拳脚功夫，文章算数之类的课业一应俱全。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有不少人将孩子送来此处求学。若是只教拳脚，想必馆中的学员起码得比如今少一半还多。在人们心中，拳脚功夫终究是那不入流的下等出路。
随着教授文章与算数的两位老先生相继离开武馆，才刚开始有点笑模样的孩子们顿时只觉得心中痛苦不已。而且他们也清楚，用不了多久，心中的这些痛苦就会蔓延到全身各处，因为接下来就是杜师傅的武术课了。
杜师傅走到列阵完毕的孩子们面前，先是说了一箩筐孩子们未必愿意听也未必能听得懂的套话。孩子们听的无精打采，他却说的津津有味。躲在后院门口往这边看的陈小凡只觉得头大如斗，连他这个在一旁看热闹的人都觉得杜师傅的言语无趣至极。他心说一向不苟言笑的杜师傅今天怎得如此说不够了呢。
孩子们明显不想听杜师傅的长篇大论，可就在杜师傅止住话头之后，方才还没精打采的一众孩子们，瞬间是哀声一片，竟是全都表现出了一副生无可恋的神态。
杜师傅叼起烟杆，点燃之后便往身后的摇椅上一趟，随后用不大不小的嗓音沉声说了站桩二字。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孩子们虽然心里不情不愿，可依旧是照做不误。
按照杜师傅一贯的要求，这样的姿势一站便最少要半个时辰，孩子们心中对此腹诽不已。
在杜师傅停下讲话之后，一直躲在院门外的陈小凡便识趣地跑去后院忙起了别的事情。按照先前杜师傅与他订立的规矩，他不能在此偷学拳法，一次也不行。
杜师傅告诉他，想练拳可以，先拿钱来，只要是钱给够了，保证他陈小凡可以在此学拳学到下辈子都不想练拳。杜师傅还说，这天底下就没有管你吃、给你钱，结果还要教你练拳的道理。只是在那场对话的最后，杜师傅补充说可以用练拳一事抵了工钱，这样就能名正言顺的在大堂中跟一众学员一起练拳了。对于杜师傅的这个提议，陈小凡毫不犹豫的一口回绝，对他来说，还是实实在在的铜板要更靠谱一些。
时光飞逝如同白驹过隙，在不停的忙忙碌碌之中，陈小凡觉得半个时辰一眨眼间便已过去。可他要是将这样的话说与大堂里的学员们去听，那一定会不可避免地招来众口一词的嫌弃与唾弃，说他是个只会站在一旁说风凉话的局外人。
“收。”随着摇椅上杜师傅的一声令下，众学员不约而同爽利地坐在了地上，竟是连抱怨的声音都懒得发出了。
杜师傅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大声喊道：“陈小凡，水呢？怎么这么没点眼力劲儿。”
听到这一声喊叫，后院中的陈小凡紧忙放下手中搓洗了一半的衣物，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几下手，快步跑到灶房中。端起凉到刚好适宜下嘴的茶水匆匆往前堂跑去，要是再慢上几分，准保又免不了要挨杜师傅一顿劈头盖脸的呵斥。
站桩完毕，接下来便是一招一式的腿脚功夫了，也就是所谓的走桩。只是出拳与踢腿的动作极为缓慢，绵软无力似那乌龟爬爬，全然不像是用来对敌的技击之术。以致不少学员都认为这样的花拳绣腿比自己爷爷奶奶强身健体的招式都还要不如。
可杜师傅对于这走桩一事的要求竟是比站桩还要严苛，任何肉眼都不易察觉出的细微之处的差错，他都要走上前去纠正、训斥半天。
他训斥别人时的表情很是恐怖，即使学员们年龄尚小，可他依旧不会留有半分情面。大多数孩子被他训斥到最后，眼中都要噙着泪水，可偏偏又没有一个孩子敢哭出声，只能是委屈巴巴的憋着。
起初，在大家不知道杜师傅脾性的时候，很多孩子都在他面前哭过鼻子。可不管那个孩子的年龄大小，也不管他的身体素质强弱，都会无一例外的被罚去站桩，并且一站就是一个时辰。
经过一年多的走桩之后，其实这群孩子中有几人的姿势已经极为流利顺畅，仔细观瞧，甚至不难看出其绵软拳势中的拳意流转似清风徐徐。可杜师傅却不点破，也不夸奖，只是一如既往的教拳，练拳，只是在有意无意之间，会对那几位孩子多倾顾一些指点。
其实，杜师傅何尝不想这群孩子个个都能有出息，人人都比自己强才好。可是要跨过武道一途的门槛，走上修行大道何其艰难。仅凭这一份若有若无的拳意肯定远远不够。天下习武练拳之人何其多也，可真正能碰触到修行大道的又能有多少？是那耸人听闻的万里无一！
其实，杜师傅对眼前这群孩子的未来早有论断，他们大多还是会像他们父辈那样守着这座小镇，在这里长大，然后在这里死去。而他们现在所学习的拳脚功夫，只能是帮着减轻一些劳作上的负累。而他不想点出那几个孩子已然身具拳意的原因就在这里，他不想给他们一些几近于无的希望，让他们一辈子都被这点希望所束缚，碌碌一生，求而不得。
在这座民风淳朴的小镇之上，人们从未听说过修行一事，对于那些可以搬山倒海的术法神通更是信也不信。要是哪天在路上遇到了不可理解的奇人怪事，他们更愿意相信那是老天爷的唬人把戏，就比如抱子石上死在血泊中的外乡老者。
而在小镇上的众人之中，属于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陈小凡是仅有的一个亲眼目睹杜师傅神仙风采的人，并且他也愿意相信杜师傅就是那传说中的神仙人物。只是在杜师傅的要求下，关于此事，他对外没有任何一点声张。因此，在后院水井边搓洗衣物的陈小凡其实是羡慕前堂中那些孩子的，因为他们正在被一位神仙教拳。
想到此处，陈小凡的心中不免多了许多憧憬，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够跟着杜师傅学习一些拳脚功夫该有多好。可他又转念一想，伸手掂了掂装在贴身口袋中的几个铜钱之后，便甩了甩头，腹诽不已，心想还是赚钱要更加实在一些。
下午的课业与上午大抵相同，文章、算数、站桩和走桩依次进行。只是临近放学之前，杜师傅一如既往的会要求孩子们站完半个时辰的桩才能回家，这是雷打不动的规矩。
外表有点邋遢，行事不太端庄的杜师傅最看重规矩一事，只要对方不越雷池半步，则万般事情皆有商量的余地，可要是对方要在规矩二字上试探他的底线，那么他多说一个字都是对方祖上积德。
对于这一点，陈小凡早有耳闻，也早有察觉，因此只要是跟杜师傅定下的章程，他一丝不苟的照做便是，半点违逆的心思都不会有。
一整天下来，或许是他一直在后院忙碌的缘故，他倒没觉得与这些同龄孩子相处有多大的困难。虽说他没见这些孩子几面，对于他们各自的脾性更是不甚了解，可他偏偏就能感觉出这些孩子是好相处的。虽然他们对杜师傅的严苛要求怨气连连，可至少他们看向杜师傅的眼神是充满敬重的，这一点难能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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