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乞丐回头瞥了一眼，心中不由一惊，在光秃平坦的抱子石之上，他竟是看出了不一样的景象。
悦来武馆。
陈小凡走桩已经完毕，杜师傅在教他勤学苦练的同时，也教了他过犹不及的道理。此时的他坐在廊下的板凳上，大口喘着粗气，完全不似刚刚走桩与站桩时的模样。
少年身旁放着一大盆绿豆汤，是杜师傅亲自为他熬煮的，真不曾想到一向粗犷豪放的杜师傅竟也有如此心细如发的一面。这样一来，陈小凡倒是更加局促了一些，在习惯了杜师傅的打骂之后，再冷不丁的受到杜师傅这样的恩惠，他打心底里觉的不自在。
少年的粗气还没喘匀，豆大的汗珠也还没散去，手中端着的一碗绿豆汤也才喝了一半，杜师傅便轻声严肃道：“站。”
听到杜师傅突然的一声后，也来不及管它烫与不烫，少年麻溜喝完另一半绿豆汤，将空碗放到一旁，以自认为已经快到不能再快的速度迅速摆好站桩的姿势。
他心中也明白，即使再快，落在杜师傅的眼中也是乌龟爬爬，毕竟他可是亲眼见过杜师傅一步踏出数丈的神仙风采。
果不其然，他刚刚站好拳桩，杜师傅的声音便悠悠然传入了他的耳中：“像个娘们儿似的。”
听到杜师傅这句话后，陈小凡反而安心了许多，这样口无遮拦的杜师傅才是他所认识的杜师傅。
少年心中才生起这一想法，杜师傅便轰然一拳隔空打出，轻松惬意，甚至头都没抬一下。
随着杜师傅这突如其来的一拳落下，少年只觉得胸口处如同被人以巨大木锤砸中，五脏六腑翻江倒海，瞬间倒飞出去五六丈的距离，直至后背抵在廊柱之上，才堪堪止住身形。
少年捂住胸口，大张着嘴巴，哀嚎之声像是卡在了喉咙里，一声也喊不出来。他跪在地上，痛苦的蠕动着身躯，像一条他经常抓给家中母鸡吃的蛴螬。
还没来武馆做工之前，有一次进山采药，饥肠辘辘的少年实在是忍受不了腹中的饥饿，他凭着感觉在一棵树下摘了一株蘑菇，烤熟后吃了下去。对于那一天，少年记忆犹新，哪怕再过去无数年，他依旧会清楚记得那一天，那不堪回首的一天。那天的他就像今天的他，腹中疼痛难忍，在地上来回打滚，疼的他大喊大叫，可附近山头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他的哀嚎声和虫鸣声。少年本以为自己会死在那天，会只留下奶奶一个人在这世上，那时他害怕极了，边哭边喊，不是因为疼的哭，而是因为他舍不得死，舍不得只留下奶奶一个人在这人间吃苦受罪。
可他还是活了下来，并且一直活到了今天。在今天，在现在趴在地上蠕动的这一刻，少年又生出了当年的那种感觉，他觉得自己就要死在今天，好在现如今没了让他牵挂的奶奶。
大概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地上的少年终于是停止了蠕动，开始大口喘着粗气，只是胸口处的疼痛感依旧是能明显的感受到。
“站好。”不待少年彻底恢复过来，杜师傅的声音便又在他的耳畔响了起来，这简短的两个字落在少年的耳中却如同催命的钟声。
少年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咬牙切齿，面目十分狰狞，可他偏偏又不敢看向躺椅上的杜师傅，只是低着头。他死死攥着拳头，又一次走至方才站桩的位置，勉强站出了一个摇摇晃晃的拳桩。
“还真跟个娘们儿似的，连自己痛恨的人都不敢多看一眼，你还怎么让我瞧得起你？难道就因为你岁数小、家境差，就得让我同情你？狗屁啊。”杜师傅吸了一口老烟杆，沉声说道。
少年依旧没敢将狰狞的目光朝向杜师傅，他低着头，一言不发。
砰的一声，又是一拳，这一拳比起刚才那一拳更加势大力沉，少年竟是从武馆大门倒飞而出，落在了巷子另一边的院墙之上。
只不过这一次的少年并没有再次挣扎，而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竟是被打的昏死了过去。
敛秀峰，抱子石。
面对抱子石之上纵横交错的阵法痕迹，以及周围几十丈内残存的打斗气息，年轻乞丐目露疑惑。以他的眼光，自然能瞧出那个布置阵法的人定然是占尽了先机，想不到依旧是败给了与他对战的另一个不知身份的人。
从现场残存的打斗痕迹中不难看出，两人实力其实极为接近，可在此设置陷阱等待猎物的猎人最终还是输了，并且还将自己的一条命输了进去。
他看着抱子石上残留下来的阵法气息，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清泉镇。
另一边的集市之上，杂耍女子依旧在玩着杂技，她并不精通望气一道，因此对于寻找线索一事也无从下手，她只能在此伪装身份，等待着年轻乞丐有了收获之后再动手做事。
今天的围观之人并不多，即使因为天气炎热，她穿了轻薄的纱织衣物，却也没能吸引过来多少觊觎她美色的男人。
即便并不是依仗卖弄身段赚钱的她都难免有些失落，怀疑自己这副面皮是不是被人看腻了，需不需要等哪一天再换上一副崭新的面孔。
“都散了，都散了吧，今天就到这了。”突然一个嗓音在女子的杂耍摊子前响了起来，正是从敛秀峰那边匆匆赶来的年轻乞丐。
在他的一番扫兴之下，本就不多的观众很快就都散了去，只留下了他和杂耍女子还站在原地。
女子很是不悦，瞥向年轻乞丐的眼神恨不得要将其千刀万剐，她紧咬牙关，一字一句的恨恨说道：“你最好是有要紧的事说，不然…”说到这里，杂耍女子做了一个横抹脖子的手势，威胁意味十足。
“你别说，我还真有要紧的事要告诉你。”年轻乞丐也不卖关子，直接是将他在敛秀峰的抱子石上发现的一切告诉了女子，从前到后，毫无保留。
女子听完以后眉头紧皱，若有所思，这的确是一个不小的线索，并且还是一个很不容易消化的消息。
年轻乞丐突然打断了女子的思绪，他看了一眼小镇的东南方向，小声说道：“你说会不会是悦来武馆那个姓杜的？我后来仔细察看过那边的战斗痕迹，那个最终贏下战斗之人的灵气十分刚猛，非常像是练气士中武夫一派的所作所为，现在就是不知道那个姓杜的到底是不是练气士。”
悦来武馆。
陈小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他睁开眼后发现自己正躺在杜师傅的床榻之上。于是立即挣扎着要坐起来，可遍及全身的疼痛却让他无论如何用力都爬不起来。
坐在院子中的杜师傅的嗓音突然响了起来：“要想尽快恢复的话，就老老实实躺着。”
杜师傅停顿了片刻，接着说道：“知道今天为何打你吗？”不给少年任何回答的机会，杜师傅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不论是走桩还是站桩，你的拳桩中都少了些味道，少了些生与死的味道，如果不能滋生出这一味道，那么你的拳桩就很难再往前走一步，而我今天打你的两拳就是为了能让你从中感悟出生死气象，顺便还可以帮你淬炼体魄神魂。不过嘛，从结果来看的话，我出手还是太轻了。”
听到杜师傅的最后一句话之后，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陈小凡不由得在心中骂了一句娘，这还是他第一次生出想骂人的冲动。
“想骂就骂吧，一直憋在心里真不爷们儿。”杜师傅仿佛看穿了少年的心思，淡然说道。
房中一阵死寂，没有任何声音，甚至连少年急促的呼吸声都一并消失了。
杜师傅冷哼一声，小声嘀咕一句：“没出息的东西。”
就在杜师傅说完这句话没多长时间后，房间中少年撕心裂肺的怒吼了一声：“你大爷的。”
然后便是接连一阵咳嗽声从房中传了出来，看来为了喊出这一句，少年费了不小的力气。
杜师傅嘿嘿一笑，说道：“这才像回事嘛。”
接着又是轰然一拳朝着房门打去。床上的少年被振起了丈余高，然后又重重落回床上，竟是再次昏死了过去。
“这一拳就当是奖励给你的了。”杜师傅抽完最后一口烟，朝鞋底磕了磕烟灰，自言自语说完这句话后便起身去了灶房。
“今天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咯，不过也还好，又能省下一个人的口粮了不是。”杜师傅满心欢喜，实在想不到这样的江湖前辈竟有如此孩子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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