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是洪武十一年，李善长六十四岁，年纪不小了。
由于两年前被陛下借机敲打过，他自洪武九年起行事就很低调，逐渐在中书省里隐形。
平时朝会，能不去则不去。
商量军国大事，除非朱元璋喊他，否则李善长是不会发表意见的。
但其实不仅仅是中书省，其余朝中文武百官也都知道，如今权柄滔天的左相胡惟庸，实际上靠的还是李善长这个主心骨做主。
一旦所谓的胡党有了什么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胡惟庸的第一反应还是去找这位老大哥问个清楚。
今日，也是如此。
韩国公府上，书房内。
李善长看着眼前着急上火的胡惟庸，给他斟了杯茶，缓缓开口。
“惟庸啊，你先不要急，有什么事情咱们慢慢商量，总有办法的。”
“陛下虽然对你略感不满，可同样的事儿，老夫不也经历过吗？”
“洪武九年时陛下称病，老夫与犬子只是没有去探望，就被参了一本，削俸一千八百石。”
“找谁说理去？没地方说理的。”
他拍了拍兀自沉默不语的胡惟庸，轻声道：
“有些事情，别那么放在心上。”
虽然没有去早朝，但李善长的消息很灵通。
胡党和翰林院二者间的事，他一清二楚，甚至全程旁听。
现在这个时间，朝会应该刚结束。
分明商量好了今日对胡云西发难，如今胡惟庸却满脸阴沉地过来找自己，显然是没有成功。
也并不是很意外——
陛下要保胡云西，若这么容易就把这小子扳倒了，他倒还觉得有蹊跷呢。
正当李善长准备再劝几句时。
胡惟庸忽然开口了。
“善长兄，你不觉得陛下太过分了吗。”
“自大明立国以来，不论是你还是我，咱们或许有没做好的地方，但总算也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
“他如今想要把咱们这群跟他打天下的老伙计们都给弄下来……”
“不过也就是为太子铺路罢了。”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沉沉地望向李善长：
“可他的这片天下，也是咱们帮忙打下来的。”
“凭什么为了给他儿子铺路，就要我们滚？”
“这难道不过分吗？”
这满是恨意的言辞间怨气太重，意思也太骇人。
李善长不敢细想下去。
他只好沉默。
胡惟庸这小子……
是想掀桌子造反了？！
不不不。
绝对不行。
李善长的第一反应就是，一定要把自己摘出去！
沉默片刻后，他脸上挤出了个笑容来。
“惟庸啊，陛下是何等样人物，老夫最清楚不过了。”
“跟他做对是不可能有好下场的。”
“依老夫看来，你如今最好的法子便是如两年前老夫那样，往下退一退。反正你还很年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对不对？”
“如今朝堂之上多了胡云西这么个搅局的，人手也折损了许多……”
“还是韬光养晦为好啊。”
李善长说话之时，胡惟庸一直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阴影中。
胡惟庸嘴角闪过一丝冷笑。
你确实是不怕没柴烧，因为你是淮西二十四勋贵里打头的人，即便不身在其位，也有大把大把的人拥蹙着。
可自己呢？
一个失去了权柄的前任左相，一个被陛下猜忌多年的老臣，一个没在最初加入朱元璋队伍，却在后来位极人臣的幸运儿？
他胡惟庸失去这个丞相宝座之后，还有个屁啊！
一阵诡异的安静过后。
胡惟庸悄然起身，准备离开。
在出门前，他转头看了李善长一眼，轻声开口。
“善长兄，许多事，还得慎重考量才是。”
“我在府上等你消息……”
“若有意商量，还请今夜府中一叙。”
丢下几句话后，胡惟庸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韩国公府。
只留李善长一个人在书房里，心头发慌。
这他娘的不是在开玩笑……
胡惟庸，是真的动了心思，想造反啊！？
………………
夜里。
胡惟庸府上。
庭院里的婢女、仆役都被赶到了外头去，只有三个人围坐在一张石桌面前。
桌上摆着碗筷和精致的饭菜糕点，但没人动。
胡惟庸看着眼前的李存义和陈宁，轻轻叹了口气。
“存义兄，陈兄，你们都是我的至交好友，今日朝堂上的事情也都看见了。”
“胡云西这个不肖子虽然让老夫恨之入骨，但大家都清楚，他不过是陛下手里的一把刀而已。”
“真正想动我的，是陛下。”
“我也深知，假若明日去找陛下告老还乡或是称病辞官，想来也能保住性命。”
“可奈何如二位这般的亲朋好友，朝中实在太多。”
“若我离开，他们又当如何自处？”
“啊……”
“我胡惟庸兢兢业业十几年，最后却无法落个好下场，实在让人心寒啊！”
李存义是李善长的弟弟，他跟胡惟庸之间的关系很好，甚至比哥哥更加密切。
他儿子是胡惟庸的侄女婿，算来双方也是半个亲家。
也正是因此，李存义深知自己跟胡惟庸是在一条船上绑死了的。一旦胡惟庸出事，即便有李善长来保，他不死也得脱层皮。
他不是个蠢货。
听完这番话后，李存义已经明白了胡惟庸的意思。
半晌。
最先回答那段话的人，却是一旁的陈宁。
“惟庸兄，您这意思，是想邀我等共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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