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悲伤
“那女娃子，就是个短命相。依我说，书都不该让她读……”李婆婆抽了根凳子挨着她们俩坐下，毫无怜悯地说完，又压低了声音神神叨叨地解释“我给她算了命，她活不到十二岁。莫几年了。”
“啥？你，你乱说？”张素华一下跳了起来。毕竟邓玉琴是从她肚子掉出来的肉。
“嘿，张姐，莫听她的，算命子会算死到桥底下。那能听那些乱乱七八糟的的东西。张姐，确实要多关心她，怀胎十月不容易，何况你还把她养到这么大了……”
邓玉琴的屁股上几乎没有一块好皮了，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挨打，她虽然不招父母喜欢，但邓如贵和张素华都因为她身体不好，惹了事她一哭，就放过了她。这一次张素华认为读书是大事，所以她要严惩她。她侧身卧在里间床上抽抽噎噎的哭泣，她万没想到哭泣和眼泪丝毫都没能打动张素华。
“玉琴，快吃了午饭去上学。”蒲姨走到她床前拉她起床。
“她不吃算了，不吃节约粮食。”张素华气咻咻地叉腰说。
“蒲姨，我肚子胀，吃不下。”邓玉琴眼里包着泪水，哽咽地说。
“蒲姨你上你的班，莫管她。”李婆婆客气地对蒲姨下了逐客令。
“玉琴，我上学去了，你走不走。”邓玉玲背着书包在门口喊了一声，一闪身就不见了人影。
“妈，我上学去了。”玉琴下床背起书包就要走。
“那么脏，李婆婆给她换套衣服。”张素华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
邓玉琴把书包搭在前面，书包一挨屁股就痛。她出门的时候三姐已经走了。
“玉琴上学了。”蒲姨推着自行车招呼道。
“嗯。蒲姨，我走了，我走了……”邓玉琴的声音特别凄凉，听起来让人无缘无故地想流泪。
“玉琴，玉琴，你没事吧。”
“嗯，没事。嘿嘿……”玉琴眼眶里噙满了泪水，对着蒲姨，她让自己露出了一个笑容。
“唉，蒲姨上班要迟到了，不然，蒲姨送你。乖乖的哈，明天蒲姨送你一个小蛋糕。”
“嗯。”玉琴拚命点头。
下午，她没有去上学，她记得院子里前年淹死了人，当时她跟着大伙一起去看了。所以她知道河可以将人淹死……
她走得很慢，一路上她想了好多，她不知道为什么大人们都不喜欢她，所有人都喜欢弟弟；妈也喜欢二姐，三姐，而且她们在学校里都深得学校的老师和同学喜欢。她想着自己读书了，也能够得到老师和同学的喜欢，没想到读书第一天就就……她的鼻子开始发酸，眼泪扑簌簌的流过不停。
李婆婆说她是短命鬼，妈经常骂她打短命的，好吧，我就短命了吧。死就死了吧。死了就没人欺负了，反正自己没人喜欢。只有蒲姨，想到蒲姨她有些犹豫，可是蒲姨不愿给她当妈妈……
到了河边，她蹲在一个凸出来的石头上，看着水中自己的模样，眼眶子往里面凹陷，眼珠子灰中带黑，鼻粱隔开了两只眼睛，微微上翘的鼻头下嘴皮上翻，露出一排暴牙……哎呀，真难看，她伸手搅起一阵水花，“哎，好冷。”她打了个寒颤，跳下去太冷了，等太阳把水晒热了再跳下去，她对自己说。
嘉陵江岸边的芭茅长得格外茂盛，此刻在微风的吹拂下摇曳着跳起了优美的舞蹈。
河边的船夫将一船一船的河沙拉上岸时，纤夫喊起了船工号子。她看着看着笑了，忘掉了忧愁。
太阳快下山时，一团一团的乌云从西边飘过来连成一大片，织成了厚厚的灰色天幕，一阵大风吹在芭茅上沙沙地响。
突然，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邓玉琴躲在芭茅丛中，恐惧压倒了一切，芭茅在闪电中忽隐忽现，像极了大人们鬼怪故事中的鬼影。吓得她撒腿就跑，连书包都跑掉了。
到院子门口，她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了，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
……………………
“爸，下午邓玉琴逃学了……”邓如贵下班一回家，邓玉玲就告了一状。
“逃学，李婆婆，玉琴下午在家没有？”邓如贵想不出逃学的玉琴会到哪里去。
“没有，她背起书包上学去了。屋里没见人。”
“才读书就逃学，真不是东西！”玉莲手里拿着本书，听了玉玲的话，厌恶地说。
“爸爸，玉琴上午被老师留下了……中午妈打了她一顿……”玉玲惴惴不安地补充了两句。
“砰”的一声，半开的门被人撞开了。一大团黑影冲进屋来。
“老邓，你家四女子昏倒了……”
“邓玉琴，邓玉琴……”
“邓玉琴，”
“四姐，四姐……”
“邓玉玲快给她把干净衣服找出来，玉莲给她换上。李婆婆兑一盆热水，给她擦洗身子。我出去给她抓药。”邓如贵安排完打起伞就往外走。
“玉玲给她换，我才懒得给哪个换衣服。”玉莲把干净衣服扔给玉玲。
“二姐，你好狠心。”
“哼。”玉莲睕了玉玲一眼，拿起一本书回了里间屋。
“李婆婆，爸说给她用热水擦身子。你还不擦！”玉玲见李婆婆根本没有兑热水，忍不住着急地提醒。
“水还没热。”李婆婆似笑非笑地敷衍道。
“哼，我才不相信。”玉玲自己跑到厨房去拿洗脸盆倒开水兑了半盆热水。
“李婆婆还没给她擦洗身子？快给她擦洗。”邓如贵抱了一个大的玻璃瓶子，不知里面装的些啥东西。
………………
“你们都出去。”邓如贵把所有的人都打发出去了，他才把玻璃瓶子里的液体倒在一个小碗里，拿了块老姜在液体里裹了一遍，在邓玉琴额头上，太阳穴，合谷……十几个穴道全部擦了一遍才停下。
…………………………
邓玉琴眯着眼睛，感觉置身于一片荆棘丛中，又尖又硬的刺，剌痛了她的额头，刺痛了她的手腕，太阳穴……她挣扎着想要跳起来，但是她的头却重得像一坐山，她颓劳地躺在荆棘中，任由尖刺刺她，扎她……不知不觉中她觉得自己飘起来了……徐徐轻风像一把揉软的拂尘轻抚着她身上被尖刺刺痛的伤痕……
邓玉琴，下面就是你心念中的死海，跳下去就永别人世。睁开你的眼睛看看那些违背自然，不该死亡，却自我了断的灵魂是如何在死海里挣扎的……
她的眼睛不知被什么东西撑大了，下面烟雾蒸腾，什么都看不清，就在这时，“呀……”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女人，她的头被两双手按进死海里，一分钟后，让她从死海里仰头喘气，她的脸浮肿，眼睛只剩一条眼线……
她选择了跳河自尽，提前二十三年结束了生命，她会在二十三年里每天重复同样的痛苦，至到天寿。
“这个小孩子，因为他妈妈打了他就从楼上跳下去摔死了，他天天都在那地方从楼上往下摔，不断地重复，直到七十年后才结束。”
不论遇到什么事都要挺住，所有的事都是对你的考验，你必须经受，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死亡更可怕。你回去吧……。
“哦……”睁开眼睛，她觉得好像过了一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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