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子们退了朝，楚佑回到宁安殿，天气严寒，又坐了一上午的班，有些乏懒。
想到自己本就是以当昏君为己任，索性也不难为自己，斜倚在榻上，让檀沾把从郡守口里保存下来的文书逐字逐句的念给自己。
楚佑不知道，他此等做派，近侍们不会觉得天子连奏章都要赖在床上批阅，而是十分钦佩圣上在休息的时候仍然心系国事的勤政精神。
“这份文书上说，武夷和奉泉流民太多，在不支援，恐怕民心不安引起地方动荡。”
“此事也不过两种可能，真，或者假。”
檀沾静立在一旁，心中泛起一些疑惑，今日朝堂上不是已经批驳过这两位郡长史，假作文书欺瞒圣上吗？
为何天子却说这可能为真呢？
他不知思及什么，脑海中浮现起一个极为模糊的念头，心脏漏跳一拍。
楚佑望向帷帐：“朕这位叔父也并非对朝廷一无所知，怎会如此放心百官里无一人察觉不到这二人的谎话呢？”
“难道真是想靠天机子入朝，以卜算的方式调与他们钱粮？”
他想到那个胆大的骗子，不由笑笑：“他想谋求周围郡县的粮仓不假，但若失败，岂不是将自己嫡系所在拱手让人吗？”
“朕倒觉得这位静贤侯还没有傻到这个地步。”
楚佑闭上眼睛，悠悠道：“静贤侯向来以贤德立世，不拘一格降人才，既然是人才，当真会因为个人的恩情，就来谋夺骗取中枢的钱粮而置百姓于不顾吗？”
“两州强豪林立，士族势力盘根错节，两个没有背景的郡守如何能镇压住地方？必然有静贤侯背后扶持，但若其一朝收回扶持，经年累月的矛盾爆发，这两万流民，也不是不可能出现。”
檀沾如坠冰窟：倘若文书为真，朝廷却判断为伪，地方百姓流离失所，天子却因为忌惮叔父，而不肯出钱赈灾，反倒把苦苦维持秩序的两地郡守下狱……
那皇帝不就成了不顾民生的昏君，中央和地方的关系必定更加紧张，被先帝折磨的本就苦不堪言的黎民，也会更加怨恨天子。
如此一来，地方混乱流民暴动，静贤侯便可以借势立名，此计实在险恶！
楚佑打了个哈欠，摆手道：“先前的天机子不过是个降低警惕的幌子，楚温这是想以小负，换大胜啊。”
“午后宣户部尚书觐见吧。”
檀沾领命，带着一身凉汗告退。
不过楚佑倒是心态平稳，毕竟自己最终的目标是为了败光家业，否则就凭大厉王朝千疮百孔的样子，早就该忧心忡忡患得患失了。
这一觉睡得极好，醒来时檀沾禀告说户部尚书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楚佑感叹了一下古今的社畜都不容易，宣了他进来。
户部尚书李为躬身行礼，楚佑赐座。
李为本以为皇上传唤自己，是要商议对两郡守处理的事，却看见殿内大部分宫人步履轻盈的垂首出门，又将殿门关闭，一时间泛起阵阵不安。
楚佑倚靠在椅侧，不紧不慢的说道：“爱卿之见，那奉泉所供文书，有没有可能是真的？”
殿内一片寂静，楚佑也不催促，自顾自的合上双目，一副小憩的模样。
李为伫立良久，先是不解困惑，又觉得天子似乎言有深意，过了许久，脑中惊雷闪过，某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答案浮上心头，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到脑后。
今早朝会，他满腔跃跃欲试，觉得自己驳斥两郡，必当受到天子赏识，未来青云直上也无不可能。
此时天子询问，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假使文书上的内容三分为真，他便是贻误灾情的罪魁祸首。
别说升官，怕是身死家亡也不足惜，此后便会遗臭万年了。
李为脸色煞白，冷汗琳琳，当即起身，恭恭敬敬的大礼参拜，以额抢地：“多谢陛下救臣一命！”
李为本就钦佩天子之才，此刻更是深深感激。
楚佑此举，无疑保全了他的清誉前途，也免于他连累家族。
李为心想，自己肝脑涂地都不足以报陛下之恩，说句不好听的，哪怕楚佑突然倒行逆施，成了先帝那样的暴君，那跟着殉国的臣子里，也必有他李为。
楚佑倒没怎么放在心上，起身虚扶了他一把，和声安慰道：
“爱卿不必自责，静贤侯有心下套，今日尚书立于危险，也是因为仅有尚书有所作为——一个人不做事自然不会犯错，倘若人人爱惜羽毛怕被捉住把柄，那大厉便不会好转了。”其实楚佑作为一个以覆国为己任的昏君，完全不在意下属有这种关键时刻掉链子的能力。
李为垂首，羞愧难当，恨不得再给楚佑磕几个响的。
对于君主而言，恩德威严只要存一，便可以御束百官，而今上竟然两样兼备，简直就是天生的君王！
楚佑缓缓道：“既然静贤侯要钱粮，朕这位小辈也不好拂了他的意，现下两州出了这样的事情，爱卿便帮朕挑选两个合适的长史代之，去协助赈灾吧。”
李为心念一动，是了，天子既担心灾民生计，同样担心白白往敌人的口袋里送钱送粮，干脆从中枢派人，名正言顺，也好钳制静贤侯。
楚佑垂下眼帘似作思索，中枢的钱粮他不打算动，毕竟是自己的大本营，总不能大厉王朝阳寿未尽，自己先被人撸了下来。
“至于灾款，想来两州的豪强不会没有积蓄。”
李为点头，明白了楚佑的意思——这是打算从朝廷派出人马，勒令大户救灾了。
其实豪强之所以为豪强，基本上都是钻了法律的空子，所以遇见什么天灾，从这些人身上挤出些油水来，是一件从道德和法律上都说的过去的事。
楚佑轻轻开口：“流民是一群走投无路的人，最易受人煽动，此次前去不光得有文官，也需得武将护送才是。”
他一边思索一边望向李为，笑道：“爱卿在户部多年，熟悉细务，可否替朕去狱中问问两位郡守，了解两地是何详情？”
李为马上起身一拜，应下了这个差事。
其实于厉朝来说，文人士大夫是不屑于沾染牢狱的，尤其李为这样的世家清贵。
但今日事毕，楚佑就是给他发把铁锨让他去把先帝的坟刨了晒晒太阳，李为也绝无二话。
待李为告退，楚佑仰躺在塌上，又一次戳了戳脑海里再没动静的系统，长叹了一口气。
自己的金手指怕是个假冒伪劣产品，合了合眼睛，他又开口让檀沾安排林牧觐见。
罢了，自己怕是个９９６的命，时间紧任务重，就不浪费时间期待这个废物系统了。
如果系统有自己的意识，想必恨不得把后台记录贴到楚佑脸上：“昏君点数不足，无法正常启动”、“再次尝试启动，能源不足”、“正在尝试载入新模块，载入失败”……
系统是正经的昏君系统，但楚佑显然不是个正经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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