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早朝，傅丞相一改往日与人为善的姿态，率先上书，从魏讯谋逆说到天机子惑众，严厉的申斥了百官，算是为之前的事盖棺定论——罪责全在大臣。
他自请贬官，楚佑走了一通挽留的官场礼仪，同意了傅豫的请求，将这位“大厉忠臣”降位。
大臣们奏事不绝，御座之下，一位侍中正在启奏：“抚州武夷郡，青州奉泉郡，都派了郡长史前来，请求朝廷帮忙赈灾，两人现在台中等候宣召。”
楚佑起了兴趣，抚州与青州，这不是那位静贤王的地盘？
“如此，就宣他们进殿吧。”
地方向中央请求赈灾，这事乍一听合情合理，但其实按照大厉的习惯，个地方遇见类似的事情，多数会选择自行解决。
如今这两位郡守借着雪灾之名，向中枢要钱要粮，在很多心向天子的朝臣看来，这根本就是欺负今上年幼且登基未久。
两位长史都是年轻人，一上殿便大礼参拜，长跪不起，摆明要“以身谏言”，为难皇帝了。
奉泉郡长史更是一边膝行，一边垂泪，哭诉郡中情状。
“年年灾情，郡中粮草已然告罄，实在是无以为继……诸公明鉴！奉泉地冻天寒，大雪压塌房屋，百姓无家可归，已经是到了饥者盈路，饿殍相枕的地步。若再不赈灾，恐怕要到易子而食的地步啊！”
楚佑斜靠在软椅上，微微垂首，扫了眼桌上的条陈——两位郡守的履历，不由挑了挑眉。
这二人颇为相似，都是小门户出身，像在大厉这种世家林立的王朝，绝对处于底层中的底层。
常理来说，他们能当个县官都算是祖先保佑，如今却双双成为郡守，显然是有贵人扶持。
尤其他们所在的地方士族豪强盘踞，能上任还不出什么“意外”的，其后必然有人暗中撑腰。
楚佑笑了，这是恨不得把“我是静贤侯的人”给贴在脑门上，真是不怕自己一怒之下摘了两人的脑袋，毕竟自己也算是砍过不少人的脑袋了。
那位奉泉的郡守还在讲述，这人口才属实出色，纵使许多大臣清楚对方是静贤侯一派，也不住动摇起来。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大厉的百姓生活委实艰难，楚佑不禁感叹道，只希望等自己覆灭大厉后，能使他们得见黎明。
户部尚书一直认真听着，心下暗暗思索：传闻静贤侯楚温一向善于借力打力，今年雪灾严重，倒是递给对方做文章的好机会。
等那位郡守说完拜叩，户部尚书便主动出列，对楚佑躬身行礼：“臣观往年文书，奉泉郡约有十六万人口，多良田，亩产约为两石半。”
他回忆着此前整理的内容，“且此地前年征发徭役，开荒引渠。而这两年的雪灾都在农闲时爆发，并未耽误春种秋收，何以到饥者盈路，饿殍相枕的地步？”
户部尚书也是沿用了天子的办法，分门别类的把数据列数来对比，结果便一目了然了。
他这么一说，朝臣醒悟过来，那郡守虽则言之切切，却大都是泛泛之谈，在当户部将数据切实列出来后，委实有些站不住脚。
楚佑笑了，总觉着这情形有些像前世的组会答辩。
奉泉郡长史自然感到不妙，他强压慌张，硬着头皮道：“世情复杂，不可，不可只顾纸面文章。”
户部尚书冷声斥道：“不看历年奏报，难不成皆以你二人口中所言为准？”
这位郡守梗着脖子：“令君若不信，愿请人卜之！”
其实通过楚佑对大厉渐渐了解，他知道对方这个提议不是看不起自己的智商，因为占卜确实是这个时代确定真相的常用手段。
可惜各位大臣才因天机子遭受了一通教育，因此很难不多想。
户部尚书沉声道：“你既然言之凿凿，那敢问郡长，共有多少灾民？”
那长史答道：“无家可归者，约有两万余人。”
奉泉郡十六万人口，两万灾民，从数字上看已然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等于说几乎所有家境贫寒的小户人家都没抗住这次雪灾。
尚书又道：“那今年秋收几何？赈灾支出又几何？”
见那长史支支吾吾，户部尚书冷笑一声：“奉泉郡今年秋收相比以往足足多了三成，纵使赈灾耗费，又如何导致两万流民呢？”
说罢对楚佑行了一礼，朗声道：“此人多有言不尽实，还望陛下明鉴。”
两位郡守顿时面上一片灰白，那位一直没说话的武夷郡郡守更直接将郡中文书取出，妄图吞入腹中，但被一旁看着的大臣一把拉下，按在地上。
傅豫上前拜礼：“陛下明鉴，按照大厉律例，此二人毁坏文书，御前失德，臣请奏，将其拿入狱中，另行审问。”
傅豫一言，许多朝臣开口附议，一阵喧杂后，众臣们望向殿上的皇帝，等待楚佑给出最终裁决。
注视二人半晌，楚佑开口：“此二人御前无礼，先压入大理寺待审，至于两地灾情，午后另议。”
此事看似只是静贤侯派了两人来蒙蔽中枢，夸大灾情，骗钱骗粮，但楚佑却觉得未必有如此简单。
毕竟能在暴戾的先帝手下蛰伏这么久，楚温当然不会是一个没有脑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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