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教练就是牧羊犬
上班前三天，文华教学员倒桩入库。这是除理论考试外的考驾基础。
学校分配文华二十名学员，分上下午每十个一班进行。她刚来，还没有自己通过人脉招来的生源，因此靠分配。但如今买车的多，考驾的也多，每个驾校都似草原牧场，到处是牛羊，而他们这些教练则似牧羊犬。
文华做牧羊犬的工作还是认真的，每次校长和办公室主任到各个场地微服私访时，总看见文华兢兢业业，坐在副驾驶室位置上，嘴巴说个不停，动作做个不停。真正的一副母狮教崽子的架势。
其实，文华坐在车内，也是劈开那些讨厌的男人们的目光。她个头不矮，人又漂亮，往场地一站，就似角马队伍里跑来匹斑马，光芒四射起来。那些男学员像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百个中有一百二十个提出来要跟文师傅学，说这样就是学一年也愿意。因此，她哪怕让屁股长久受累，也不下车缓口气。倒不是她胆小，怕男人的目光，相反她是极有胆子的女子，也是不怕事的娘们；而且事实上，十一年的开车生涯中，哪样的人没见过，哪样的场面没经历过，还在乎这样的目光吗？
试驾那天，她都有些责备自己犯贱的天性表露了，不应该去受用男人的目光，因为那会坏事。说坏事，不吓人，确是真的。她在深圳犯过错，被臭婆娘拍过照，好不容易让男的给了她一笔不菲的分手费，可后来还是被臭婆娘知道了，扬言要请人做了她。以她的做派，本不怕惹事，可偏偏姐姐是个文明人，不想自己的妹妹是这样一个混社会的角色；后来结婚的老公，也一样是个老实本分的的哥。自己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诸葛看孔明，一定要顾及到他们的感受，低调，低调，再低调。
这才是她作为女教练，想蜷缩在车上的最真实的想法。
但人这个物种呢，有时候要装还真的不是很容易。
比如上班后第三天的一个下午，一男学员倒桩进库，总是杜鹃鸟育崽子故意进错窝，分明进甲库的，却进了乙库，要进一号库的，却进了二号库。文华来了气，说话也就粗鲁了：“你应该结过婚吧？把它当作你老婆的私密房间，看你还进错！”
男学员首先还没回过神来，一会后知道用意了，便不怀好意地乐，很色很坏地看着师傅说：“师傅，要这个房间是你的，我保准百分百进得去！”
文华知道他是马戏团的猴，给杆子就爬了，便眼一瞪，怒目道：“你说什么？我告诉你，老娘可不好欺负！回家进你娘的房间去！顶我的嘴，就给我滚！”一副龇牙露齿要开杀戒的架势。
男学员顿时蛇一般吐起信子，吓得不敢作声了。练完一轮后，像蝾螈一般滚下了车，然后躲避着文华，开始跟同学们宣传，说文师傅是顾大嫂，是母大虫。这样，就都怕跟文华开玩笑了。背地里，就开始有学员喊她孙二娘或顾大嫂的外号。
文华倒不计较。心说这算不了什么，随他们去。
倒桩教了一周，时间倒也跑得似鸵鸟般快。到第八天的上午，文华到办公室签到时，办公室主任把文华叫到一旁说：“文教练，待会校长找你。你今天就先不去教场了，我已经安排另外的教练代替你了。先坐下来看看报纸。校长有重要任务呢！”
果然，半个小时后，翁和平来了。翁和平后面还跟着一个中年男子，这个男子应该有五十岁，看起来像老板，也更像官员。
翁校长叫了一声小文，然后打个手势，让文华进他的校长室。
文华坐下来，房间内的两个男人都盯着文华。看文华尴尬，翁和平便介绍说：“小文教练，这是税务局的罗局长。不便跟着大家一起挤着学，想让你单独带他。”眼睛直视着文华，见文华没有说不，便又说：“从今天起，你就是罗局长的专职教练了。这里钥匙给你，是自动挡的桑塔纳，停在车库。”
文华边听边琢磨。心说单独带一个人，倒是轻松，既是官员，给自己的奖金想必也不会低。在接过校长丢过来的钥匙后，文华才笑着问罗局长：“罗局长你是每天学，还是只周末学？”
罗局长故作深沉，不需想的问题也装作想了半天，慢腾腾地回答道：“这个都可以。”说完，又看着翁和平说：“我看咱们还是自由规定时间吧。有时候是周末，有时候可能是周一到周五的白天，但有时候也是晚上。希望文师傅能随叫随到。”说最后一句时，罗局长才咧咧嘴，算是露个笑意表情。
文华张嘴，翁和平似乎担心文华说错话，抢先对文华说：“这样吧，你带罗局长先去感觉感觉。现在是九点，两个小时后，你开车带罗局长到皇宫酒店，我也去，我们中午一起吃饭。吃饭的时候再商量具体的练车时间吧。”
文华心说练车还有酒店的大餐吃，这没见过，敢情好。站起身子来想说句什么，却又最终没开口，自顾自拿着钥匙出门，见罗局长没动，又回转一步，给罗局长做了个开拔的手势。
罗局长像笨熊一般跟在了文华后面。
上午练了两个多小时，中午按翁和平的吩咐去了皇宫大酒店，在皇宫大酒店吃了午饭后，翁和平很神秘地带着文华和罗局长一起来到了一个绿树掩映的地方，文华这时才知道，驾校原来还有一个贵宾场地，环境优美得不要不要。
行正驾校的贵宾场地，就像老虎的活动场所，方圆几公里没有其他动物干扰。水泥地面水平如镜，中午下过一场暴雨，地面因积存的残水映照着似海洋星星鱼一般闪闪发光。场地的两边，都是树林，树林上还有蝉虫在知了知了地叫，仿佛不抓紧时间叫上一阵，待会大雨又会到来，要雨打芭蕉叶带愁似的。
翁校长交代文华一些事情后，就留下文华和罗局长两人在这诗境雅地欣赏夏天的蝉鸣。
因中午吃过一次饭，两人之间的拘谨已经没有了。罗局长也不是没有摸过车的人，上了司机座位后，文华看着他发动车、调座位、挂档、松手刹...
此前，三人已达成意向，练车还是先从手动挡开始。这个首先是文华提出来的，文华说了学手动挡车的好处，翁校长不反对，看着罗局长。罗局长见文华说得理由充分，也就同意。毕竟，对罗局长来说，学了手动波去开自动波，会驾轻就熟。但如果学了自动波再去摸手动波，就几乎难以应付。孰重孰轻，罗局长自然心里明白。
文华见罗局长老是忘记启动车子时的先后程序，便随手掏出本子将“一踩二挂三喇叭四转向五反光镜六手刹”的话写上，然后再一句一句地解释：
“一踩是踩离合器，左脚放在离合器的位置，用点暗力轻轻踏在上面；二挂是挂档，看档位，任何一辆车子都有一档、二档、三档、四档，有的车还有五档。要让车子走动，先挂一档。像我们这样练习倒桩，挂一档就行了。车子是有惯性的，只要离合器一松，车子就会动。挂了一档，就会前行。不用踩油门。油门在最右边的位置，右脚不用去踩油门，放在脚刹的位置，随时准备踩刹；三喇叭就是车子启动前，养成轻轻一按喇叭的习惯，这是提醒前后左右的人注意。当然，城市开车不准按喇叭，但这个不适合新手；四转向是指开启转向灯。转向灯开关在方向盘上，启动时应是开启左转向灯。车子前行后，转向灯要及时回过来；五反光镜就是在车子要启动前，看看左右反光镜，怕有人有车，好回避；最后就是松掉手刹。手刹松掉的同时，左脚慢慢抬起来，离合器慢慢松开，车子就往前走了。记得松离合器一定要慢，快了会熄火。
“车子启动后，握紧方向盘，两眼前视。好了，现在我们要进一号车库，必须右转，打方向盘，转一圈，再回转方向盘，车子跑直后，离合器踩上去，再右脚踩上刹，轻轻踩，让车子停住，然后退档。将档位退到空挡位置。现在身子朝我这边侧过来，眼睛朝后看，从右侧的车玻璃看过去，看到最远的那个车库，一号车库，记住，让车子进那个车库。知道了目标，又挂档，现在要挂的是倒档。看到倒档R位置了吗？将挡挂到那。再松脚刹，然后慢慢松离合器。好，让车子慢慢后退。记住，慢慢的，一定不要快。一快，车子滑过去了，就来不及转向，进不了车库了。
“退到这里，离合器踩死，眼睛朝右看，看到后边车窗第一个窗子的最左角对上了第一根杆，马上方向盘朝右朝我这边转一圈，再转一圈。好了，车子已经朝右转了，尾巴慢慢的要进去了。这时靠眼睛目测，如果差不多，方向盘暂时不动。如果右边空隙多了，就多进点，如果右边几乎没空隙了，就回转一圈方向盘，然后再将方向盘打死。眼看着车子进去两边空隙都差不多，车子也摆直了后，再踩住离合器，踩住刹车。刚开始，莫急，让车子停下来，再将方向盘回转，刚才打两圈，现在回两圈，让轮子摆直。这样，再松刹车，松离合器，让车进到底。进到底的尺度是，车屁股不撞后面的墙，目测差不多了，踩刹车，踩离合器，退档。
“现在车子又要往前行，再进二号库。同样是一踩二挂。好，喇叭转向就先节省，等跑路的时候再记住。挂好一档后，松离合器前行。这会儿车向左拐，出库后车往左打一圈方向盘。又是回转，车跑直后，踩住离合器，踩住脚刹，退档到空挡。现在要朝左倒车。你身子往左边侧身，目视后方第二号车库。再挂倒档，松刹车，松离合器。离合器慢慢松，让车子慢慢走......”
文华边说边动手去帮罗局长打方向盘，还边踩刹车，总之是脚不停手不住嘴不歇。这就是教练。教得好，徒弟是马路高手；教得不好，徒弟便是马路杀手了。一切全靠师傅。
第一次进库，在文华帮助下，顺利达成目标。但第二次，文华只说，没动手，罗局长就没那么顺利了，不是碰了杆，就是歪了道，还好几次熄火。文华明白，学车都是这样的。开熟悉了觉得容易，看谁谁都笨，而真正到自己头上，一个不熟悉车况的人，怎么能不手忙脚乱呢？
好在罗局长不是特别笨的那种，尽管已经过了灵活年龄段，但总体来说，接受得还可以。没有出现特别让人哭笑不得的错误。
现本是广州最炎热的季节，但两天前开始下雨，之后天天下，气温降了许多，彷如秋高气爽的季节。文华怕风，没开空调，还准备把车窗摇上，但见罗局长额头汗水直冒，背上的衬衣汗水印明显后，才摇下车窗。想了一想，又打开空调，把车窗摇上。
中午吃饭罗局长上洗手间的间隙，翁和平悄悄跟她说，已经讲好了，工资是每天三百，每天不少于四个小时。可以月结，也可以天结。这每天的三百是你净赚，驾校不管。
文华飞快的在心里算了算，一天三百，那一个月岂不有九千？罗局长悟性再高，怕也得学上一个月吧。这样本有喜色的脸更灿开了，回答翁和平说：“随便。天天给算也行。天天见现，干得爽。”
翁和平适时送上意味深长的话来：“其他教练可没这个路。小文，只你才有这么爽呢。”说着，坏坏的笑。
有这么好的待遇，文华当然得照顾学员感受，告诉自己好好陪太子读书。
但时间似天上的海鸥，过得飞快，一转眼一下午就结束了。在文华送罗局长回家的路上，经过美丽的钱币大楼时，罗局长这才开始跟文华攀谈起来：“文师傅，来广州多久了？听你口音既像本山大叔的老乡，又像某个伟人的家乡人。”
因有罗局长的紧张汗水，文华的教练车开着空调，被凉风吹着，文华的心里和身上都凉飕飕的，很是不爽，但回答罗局长的话，还是保持着客气：“两年多。”想起还有一个问题，又说：“罗局长怎么听出我是湖南妹陀？”
罗局长笑着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湖南人说普通话。不过，我还是听得懂的。因为我也是湖南人。你应该是长株潭一带吧？”思索着摇摇头，又说：“说不好，你又像是东北的。”
文华佩服罗局长的洞察力，回答说：“认识你这个老乡很高兴啊！我本人是东北的，我老公是湖南株洲攸县的。跟他生活有几年了，对湖南话好奇，就经常跟他学。”其实，文华结婚两年不到，孩子都没有，跟不熟悉的人，她故意多说。
罗局长呵呵一笑：“难怪，是湖南媳妇。”
到了市中心，文华按罗局长指路，送到一家酒店前。看罗局长在酒店前下车，文华有点好奇，想问为什么不回家，但还是没有多事。
罗局长下车前，从皮包里搜出三百元钱递给文华，说声“今天辛苦了”，文华在随口的“谢谢”话语中，很冷静地接过钞票。文华想起明天，便又将头伸出窗外朝已经走开的男人喊：“明天我来接你吗？罗局长。”
罗局长没有回答，也没有回转身，背朝后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文华想，他的意思应该是等他的电话吧。手里捏着三张大钞，嘴角浅浅地地微笑，心说今晚要请老公到餐馆搓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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