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来有很多不明白。自三年前来到繁花楼，他便像一个失了心智的三岁孩童，别人说什么想什么他都不在乎更不会打听。可若有事情交予他办，却又一点不会出差错。没有老板不喜欢这样的伙计。芳妈妈也不例外。
所以当阿来找到芳妈妈，提出自己要见一见银霜儿时，芳妈妈一口答应了下来。
“我见过你。”阿来走到银霜儿的面前，没有一句寒暄。
银霜儿正在抚琴，最近有个贵公子为她送来一首曲谱，据说是失传已久的金陵散，她练习数日，已十分娴熟。
芳妈妈站在她身后，垂手而立。不知为何，这繁花楼的老板娘，在银霜儿面前，倒像是个下人。
阿来也未觉的有何不妙，他不关心。他要的，是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所以当银霜儿一语不发继续抚琴之时，阿来再次开口道：“金眉城中，烧饼铺旁。”
银霜抚琴的手仍未停歇，那曲调灵透柔和，清脆又不乏飘逸。再配以一双芊芊玉手，弹奏出来，如山涧泉鸣，似环佩铃响。
可再动听，阿来仍是不感兴趣。他伸手按住琴弦，低沉的问道：“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琴声中断，一旁的芳妈妈见状，赶忙过来将阿来拉到一边。芳妈妈的力气很大，一点不像是沉于烟花大半生的风流鸨儿。阿来有些意外的望向她，芳妈妈微微颔首，未置一词。
银霜儿继续抚琴，仿佛刚刚什么也未曾发生。
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一曲终了，繁花楼的后院内余音绕梁。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早提醒过你的。金玉国，无耻之尤，可你偏要大意。”银霜儿叹了口气，语气中似有惋惜之意。
银霜儿接着道：“你体内蛊毒未清，当日菊露舍命救你出金香阁，虽耗尽自身全部功力为你疗伤解毒，可还是无法令你恢复如前。三年了，你的身体仍未复原，练过的神功也全丢了。你可曾想过接下来要怎么办？”
阿来听了这话，神色骤变。他只觉得自己的头很痛，像那夜刚见到银霜儿时一样。他双手捂住头颅，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正被千万只毒虫啃噬。
金玉阁、地牢、蛊毒、金梅山庄、菊露、离情山、月毒草、父亲……他强忍着痛，将记忆一点一滴串起，脑子里似乎有无数个画面瞬间穿过，他又努力将它们拉回来。阿来伏在地上，用手去锤自己的头，用牙去咬石凳，用自己的头去撞石砖。血渗了出来，他必须忍住。必须把这一些想起来。这一次他没有再晕过去。当他的头快要撞裂的那刻，他终于想起来了！
阿来就是伊天，伊天就是阿来！
三年前，金玉阁的地牢里。
菊露在毒打之下已经近乎晕厥，可她的手里像在紧紧攥着什么，悬挂在她对面的伊天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得真切。
现在地牢里，只有他们二人。
菊露惨淡一笑，那笑容再无当初的明艳。
伊天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嵌玉神使让我告诉您，那孩子的蛊毒并非无可救药。”金香阁中方才支开镶金的女使走到菊露面前告诉她。
“镶金虽善用毒，可他的毒却有个破绽。那便是幻影之血。”那女子盯着满腹狐疑的菊露道：“您只要用您最擅长的幻术，将自己幻化他形，再以幻影之血为他换血疗毒，那蛊便可从他的身体钻出，进入您的幻影之躯，此毒自然也就解了。”
“只是这么一来，您这条命就再无指望了。”那使女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菊露的手却攥的越发紧了。
“您放心，嵌玉神使说了，她已安排妥当，只要那孩子的毒一解，会保他出得了地牢。”
“我凭什么信你。”她的声音已嘶哑，眼睛通红，从前的风情万种，如今再不可见。
“嵌玉神使说了，信不信全由您，她反正罪孽已深，如今能做的，只是这样了。”
女使已经走了，菊露渐渐回过神来。
是了，她在那夜宴上一眼将我认出，便是知道我此行目的。又特地助我进入这金香阁。菊露闭上了眼，她没有别的路了。她决定了。她要赌这一把。哪怕是豁出自己这条命，为了那晚的少年，她也愿意。
“你为什么要来？”地牢里，伊天问菊露。
菊露只是笑，她的四肢突然变得很纤细，面庞也年轻了很多，她缩小了自己皮肉和骨头，从铁链中钻了出了。仿佛回到了十八岁。含苞欲放，绿鬓红颜。
她走向伊天，一面走一面缓缓脱下自己的衣裳。
不错，菊露的确见识过很多男人，可她只有见到伊天时，才唤醒了自己少女的记忆。佳人芳兮，露水情缘。那一夜之后，她的心和人，便都是他的了。
菊露赤裸着，她那玉似得酮体跃到半空，抱紧早已被毒蛊折磨得面目全非、浑身是血窟窿的伊天。
“好孩子，下辈子，我要早些遇见你，做你的女人。”菊露说着便用自己的胸脯抵向伊天。
心脏扑通扑通，伊天感到一股热流涌进自己的身体，体内的虫蛊也被一点点逼出。可他越觉得舒爽，抱着他的菊露便越虚弱，她的心也慢慢不跳了……
菊露死后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地牢的石门便被打开了。是一个女使打扮的人，她将刚刚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伊天打晕后，便将他拖出地牢，装进一辆马车中。夜晚的马蹄声总是惹人格外注意，可今日的金香阁却似空无一人般冷清。
地牢中的菊露仍旧全身赤裸的躺在地上，她娇嫩白皙的肌肤已被虫蛇啃食的所剩无几，连肠子都拖出了半米长。
伊天伏在银霜儿的脚前的地上。是的。他想起来了，全部都想起来了。
那个娇艳一笑，秀色可餐的菊露。那个会扮作小姑娘唬他的菊露。那个在离情山上茅草屋里娇喘连天的菊露。那个他本应叫做师伯的长辈菊露。已经为他死在了金香阁。
伊天抬起头来，寒光四射，他与金玉国的仇恨，又上了加了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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