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开口问为什么。他在这里，倒不是什么意外。祁雪峰解释道：“今夜胡将军抽不开身，让我送你回去。”说着，吩咐外面的车夫起驾。
车厢里两人都沉默着，只听到外面马蹄嗒嗒声。“琉轩是我的孩子，是吗？”祁雪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尴尬。十一点点头，并不言语。繁复的诰命服饰太过沉重，压得她说不出话来。她脸色苍白，在马车里坐不太稳当，有些难受。
祁雪峰倒是愣了一下，没想到十一这么快承认，也是了，十一一向干脆，不像别的女子般，九曲心思，弯弯绕绕，说出来，也是拐了个角，不叫人明白。这个女子好懂得很，可因为太好懂了，就没什么神秘的了。
“怀了我的孩子这件事，当初你为什么不说？”祁雪峰平静地问道，双拳紧握，隐忍着胸中的怒气。
“我说了，你会留下吗？”十一无力地靠在马车里。犹记当年，祁雪峰家仆寻来，趾高气昂地摆了一箱子的金银珠宝首饰放在她面前，以高人一等的姿态一件件地展示着箱子里的物什，而后啪地一声盖上箱子，放在地上，骄横地说道：“这些金银，你们琉家就是赚上十辈子都赚不到。”另外一位替祁雪峰整理衣物的丫鬟穿戴得比琉三的唯一小妾如花还要富丽堂皇，她斜斜地看着上首的十一，笑道：“就你这副样子，连我们府上最末等的粗使丫头都比不上。能伺候我们公子一年，也算是你祖上烧了几辈子的高香了。我们公子大仁大义，不是休妻，而是与你和离。不要说你的嫁妆我们分文未取，我们公子还倒贴你一堆金银，这是多大的福分。”
当时，祁雪峰就坐在她旁边，只是轻声呵斥了一下那个丫鬟，叫她闭嘴，其他什么都没说。想必那个时候，他也开始嫌弃十一了。
祁雪峰面对十一的质问，却不敢回答。
“祁雪峰，我们同床共枕也有半年之久，我对你还是有些了解。若我说我怀了你的孩子，你在京城有家有口，你只会让我跟着你回京城做妾。或是直接一碗堕胎药。我说的是不是？“祁雪峰不敢回答十一的话。十一正视着他，祁雪峰却不敢对视，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十一看着他一身雍容华贵的狐裘大氅，腰间还系着她送的那枚血玉玉佩。轻笑一声。
当年似水背着琉二特地打了两套血玉首饰，每套2件血玉饰品，一件是女子佩戴的红玉手镯，一件是男子佩戴的玉佩。她说，十一小姐，这件玉佩以后就留给你的夫君了。一件留着你自己用。好不好？
她想，既然我嫁给他了，他对我也没有不好，我就把这个送给他了。我就不去找玉卿了。她当时是真的这么想的。
可惜世事无常啊。
“那我以后可以接琉轩去我府上吗？”良久，祁雪峰艰难地吐出这句话。十一点点头，若有机会的话，当然是可以的。他们没有深仇大恨，只是不爱罢了。
祁雪峰从来不敢小瞧十一。就那经商的头脑和见识，不是一般的女子所想。况且，他在十一身上确实经历了很多说起来是情趣想起来是栽跟头的事。所以，当年离开琉家的时候，给了琉十一足够的体面。
他爱着这个女子，可是他在京城里有他的妻儿，有他的战场，他不能沉迷儿女情长，所以他果决地抛弃了她。
但是无论如何，她都会做出最恰当的行为。
“十一妹，你若糊涂一些，该有多好。”没有认识十一以前，他是高高在上的佛，六根清净，无拘无束，飘洒自在。认识十一以后，他在十一身上顿悟了世俗的忧愁烦恼，渴望了世俗的贪嗔痴，立地弃佛，直奔凡俗。却也远离了这个引他入世的魔。而这个魔还无知地坚守魔的阵地，魔的想念。不肯踏入世俗一步。
到底谁对谁错，无从说起。
祁雪峰长叹一声，在将军府邸前下了马车。
湖影上前搀扶住十一，带着孩子们回了将军府。
十一看着这个檀香木桌椅、摆满了字画、充满了书卷气味的房间，空荡荡的只有自己一个人。阿影、如花都是爱书人，都是读书人，所以喜欢做如是布置。
她想，人死如灯灭。这些物什按照着他们生前的时候摆放，总会记着一点的。
又是大年初一。她拿出准备好的压岁钱，给府邸上的人，一人一份。每年琉二都会做这样的事。二哥说，下人在我们琉家辛苦一年也不容易，还是要给赏钱的。还有我们的小十一，长这么大，也不容易。所以二哥，也还是要给你备一份辛苦长大赏钱。
而琉老爷可着心给她准备一堆金子。琉老爷说了，这是父亲给女儿的压岁钱，长大后就要还给爹爹了。琉三就在一旁打趣道，等着我们的十一还给阿爹，不知道猴年马月。琉老爷终究没有等到女儿还给他的时候。孩子，生来是父母的债。一辈子都偿还不清。
琉五过来拜年了。十一让下人备了饭。又让琉轩也陪在身边。湖影今早上朝去了。琉五待在琉城时，一直听琉二说起，要把这孩子带回琉城，放在凉州太苦了。琉五以前还纳闷为什么琉二没把孩子接回来。看到孩子这面貌。顿时明白了几分。琉二以前想着十一病情好转后，带他回琉城。待孩子越长越像祁雪峰，就越不敢带回家了。琉五有些疲倦。不知要和这个唯一的妹妹说什么。琉五经历了父兄惨死，也不爱说话了。
琉轩看着自己的母亲，仰起头，问道：“昨天有个贵妃娘娘，和我说，我是丞相的儿子。不是我爹的儿子。这是真的吗？”十一点了点头。除非眼睛瞎了，才看不清事实。
“那为什么阿娘不坐在丞相身边呢？为什么有其他夫人坐在阿爹身边呢？当时我瞧着，还有个小孩与我长得挺像的？”小孩子连珠炮似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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