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卿长叹一口气，不再说什么，干了桌上一杯酒，抱拳离去。
十一两眼无神地看着天牢里头顶上的蜘蛛网无风而动。十一仔细一瞧，一只蚊子撞上去，被蜘蛛网黏住了，使劲挣扎，而躲在暗处的蜘蛛已经现身，慢慢地朝蚊子走去。
十一看着蜘蛛一口一口地把蚊子吞进去，不由得陷入了沉思，被蜘蛛网上的蚊子是无法逃脱的，只有死路一条。
许久，牢头又过来说，有人来见她。
十一想，想看好戏的都来看过了，还有谁会上门呢。
十一见到肖琦之，愣了一下。肖琦之提着一篮食盒，微微一笑：”你明天就要上断头台了，我来送你最后一程……“
他总是这么直接。十一看到老朋友，也笑了：“那感情好，我死后记得每年给我烧纸……”
肖琦之进来后，看到桌上摆着的碗筷，还有没吃完的猪蹄，愣了一笑，随即笑道：“看来我来迟了……估计你都吃了好几拨断头饭的了……”
十一点点头，道：“我娘空手来了，淮月也没带啥好吃的，外头的狱卒桃夭我少时的同窗给我送了一顿鸡腿，玉卿给我带了我最爱吃的猪蹄……还有桂花酿……”
肖琦之摇摇头，道：“一看他们对你就是不好。猪蹄什么的，你啥时候不能吃，桂花酿，我的天，你怀着孩子呢。我给你带来了京城最大酒楼的招牌菜，什么金丝黑椒鸭脯、水晶鹅肝、椒香笋子鸡、藿香牛筋……还有人参汤，天冷，补补身子……”他一边介绍，一边把菜肴从盒子里拿出来。
十一没好气地说道：“明天都上断头台了，补什么补……”说完，却坐下来，看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不由得有些许感动。
“赶紧吃，趁热吃，不然凉了，不好吃……”
肖琦之连忙招呼道。这道水晶鹅肝颜色晶莹剔透，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最重要的是吃起来脆爽……这道笋子鸡，新鲜的冬笋，鲜得很……你尝尝……“
肖琦之的嘴巴一刻都没有停，不停地介绍着各种菜肴的吃饭，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哽咽起来，泪水滚下来，特别难看。十一笑道：“我上断头台，又不是你上，你哭什么……”说完，特别嫌弃地加了一句：”你可收收你的小泪珠儿吧，掉到菜里坏我胃口……“
哪知这句话犹如给肖琦之身上点了炮火似的，他的情绪一下子崩溃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拉着十一的袖子道：“我和皇兄求情了，我在皇兄宫门口跪了一整天，我皇兄都不答应，他说，你们琉家犯了众怒，琉家上了战场，鼓动你的夫君胡英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偷袭蛮萨，指挥错误被埋伏八万大军全军覆没，蛮萨占领了凉州，听说已经打到琉城了，若是我们失了琉城，蛮萨将如履平地，长驱直入，占领我们大梁，更遑论你们琉家买了来路不明的粮食，还有十万石粮食送给蛮萨，这些都是通敌叛国的大罪，是千古罪人，不杀你们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你们对不起在战场上死去的十万大军……十一，我对不起你……”
十一听到肖琦之的话，被亲生母亲未婚夫伤过死去的心又活了过来，她摸了摸他的膝盖，轻声问道：“那你膝盖还疼不疼……“
肖琦之抹着眼泪，点点头，十一没好气地说道：“你哭啥哭，要死的是我不是你，等我真的死了，你再哭不迟……”肖琦之见十一不仅没有与他抱头痛哭，还训斥了他一番，当下什么心情都没有了，方收拾收拾自己的情绪，抽泣着继续道：“十一，你跟我透个底，你这肚里的娃娃是谁的？你想不想要，想要我就让太医过来给你催产接生，等你死后，我把他当亲儿子亲女儿养；若你不想要，那我就啥也不做了…你自己看着办……“
十一摇了摇头，道；“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
肖琦之惊呆了：“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豪放，一次跟好几个人……”
十一踹了他一脚，道：“我自己其实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来的。我每日都在府上，白天出去玩，都是正常的……除了……”
除了进皇宫那两日。那两日，她生病了，睡得昏沉，对于外面发生的事，根本不知一二。
十一联想到此，心下有了判断，脸色越发地难看，她肖琦之摇摇头，道：“十一妹，你是真糊涂……”肖琦之拿过酒坛子，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十一拒绝了肖琦之的提议。既然惠帝本人自己都不想要，她留下这孩子有什么用，也不过一个死字。
吃饱喝足后，肖琦之依依不舍地走了。十一搂紧了被子，她原本以为最后一夜会彻夜难眠，但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侵蚀了她的恐惧，侵蚀了她的意识，她安然地入眠了。
在白茫茫的迷雾中，她看到年幼的自己头扎着两个圆团子，穿着一身鲜红的袄裙，孤身一人，蹲在湖边，专心致志地玩着弹金珠的游戏。从日出玩到日落，又从日落玩到日出。
彼时不知事，回首方觉可悲可怜。
终于，许久不见的江柳和河灵穿着大红的纱衣，手牵着手，宛若凌波仙子，踏水而来。
江柳弯下腰，亲切地问道：“十一小姐，就你一个人吗？似水海昭湖影她们呢？”
才五六岁的十一歪着脑袋，想了许久，道：“海昭被娘亲叫去了。似水跟着三哥哥念书去了。湖影去练武了。”
河灵一如高贵冷艳地轻哼一声：“你堂堂一个大小姐，连自己的丫鬟都看不住。”
”玉卿呢？玉卿不是说过，要一直陪着你吗？“江柳又问道。
玉卿也去念书了。他们都有要紧事做，只有自己是无关紧要的。十一说完又昂起头，扬起双手，细沙慢慢地流下来，玩得不亦乐乎。江柳皱起眉头，蹲下身，拍了拍她手上粘着的沙子，拉着她在湖里洗干净手，笑道：“她们真坏，都不理你了。跟姐姐走好不好，姐姐陪你玩好不好？”
十一犹豫地看着一望无波的湖水，并不点头。河灵没什么心思哄她，冷笑道：“在这里，也就你一个人，这种破地方，有什么好呆的。”
十一思索了半天，想想也是这个理，伸出手，江柳和河灵相视一笑，一人一边握着她的手，慢慢地走入湖中。待快到对岸时，湖影冷不防地从对岸边冒出，二话不说，上来就拿着寒潭剑，一剑砍翻二人。
二人捂着血流不止的胸口沉入到湖底。
十一惊愕地看着一身白银盔甲充满肃杀之气的湖影，一时说不出话来。湖影抱起她往回走。走回原来的位置，把她放回岸边，低下头亲吻着她的额头：“十一妹，纵使他们都不要你了，我也会陪在你身边。所以，乖乖地在这里等着。我会来接你的。”
湖影化成一缕烟雾消失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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