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城下放榜,头三名便是:沈迈、种正(赵仲针)、种明(赵仲明)。种家两兄弟不住在会馆,平日里只和苏博约有些来往,人家都传闻他们是权贵子弟。因此前三名里,唯一能找到的沈迈,被人群围的严严实实,他花光了所有盘缠,请大家喝酒一杯,方得以脱身。在谢绝所有拜帖后,悄悄溜到恩师翰林学士王介石府里。
下人引见时,王介石还在查阅各路的公文。他见沈迈拜见,并不起身,只轻轻说:“原来是新科状元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沈迈不知恩师何意,直接再行大礼,头贴着地面说:“承蒙老师教诲与资助,我才能安心考试,应是运气所致,偶夺头魁。我知先生一直暗中关照家中老母和家眷,无以回报,仅行礼以示心意。”
王介石轻轻一叹,这才立马起身扶起沈迈:“你入京城半年有余,未曾拜见我。若不是我暗中派人了解,你年近七旬的老母亲就要挨饿受累。穷且益坚,但不是这般不知变通,于仕途方面若还是这样,你定要吃亏的!”
沈迈已眼角湿润:“我受老师的恩惠太多,真心不忍再叨扰。”
王介石:“先父于我有知遇之恩,如今你已高中,终算不负所托。我已派人接你家眷来京,房子都已安排好。你且随下人去挑选一套衣裳,今晚官家在琼林苑设宴,你虽有状元头衔,但无半点官职,还是打扮一番,不要让人小瞧了!”
沈迈不敢拒绝,因为王介石是京城有名的黑脸官(不爱打扮),如果他都要求沈迈注意衣着,肯定是有道理的。
沈迈再对王介石行礼,而后便跟随下人出了房间。看人离开后,王介石入了座,他暗自一笑,心里想:孺子可教也,真国家的栋梁新材。
另一边,苏博约虽然未能拔得头魁,但位在一甲已是荣耀至极,于他而言肯定是异常高兴。
等祝贺的人群散去后,他与种家三兄弟相邀,来到汴京东水门外最有名的妙高楼喝酒。
虽然是在城外,但近百年境内无战事,来往的商贩都络绎不绝,东水门外虹桥处甚至比城内的热闹,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博约赴京赶考时,来过一次这里,如今再看又是不同心情。
几人登上了妙高楼的临江包间,还未坐稳,种家小兄弟种兰(赵兰溪)便开始替苏博约鸣不平。
苏博约见状,只得反过来安慰种兰:“能位列一甲,我愿足矣!你大哥二哥不用说,沈迈也是与我相识一场,他博学多才,精通六艺尤其是数理方面,我觉得自己真不如他!”
种兰听到沈迈名字,一脸不屑:“本来殿试就是比的文章,精于那些数理之旁门,何异于江湖术士!”
种针听了,赶忙发言:“文章辞藻确实是入仕第一大事,然若要真正实现圣人之志,还须入的世俗中来,古今精于文者何其多哉!似范文正公者有几何?”
范文正就是范文希,死后宋庭追授谥号文正。范希文武双全,文章冠绝时代,其为官一方时,百姓安居乐业,任职于边塞时,西夏都莫敢来犯。堪称是人臣的典范。
对于时代的天之骄子,大家都表示认同,种针继续指着汴河上虹桥说:“冬天黄河结冰后,汴河断流只能行陆路,经常造成京中物价上涨,朝廷每年也要耗费十几万银疏通汴河,我曾向三司各人询问过,都未有一劳永逸之法,那时便深感,文章辞藻,有时却不是第一要紧事。”
苏博约非常佩服种针的忧国忧民之情,他再添一杯酒说:“我等都是沧海之一粟,以后在朝为官,心里都要一直系于宋社稷昌盛,百姓安宁!”
种兰是听不得,苏博约沾满世俗之气的言语,她心中的苏博约,应该是个有血有肉之人,所以赶忙推了苏博约一把,义正言辞的说:“苏兄可是喝醉了吗?平日里写起文章可是“天子呼来不上船”的气质,如今这般渴望居上位,可是因为晚上要参加琼林宴吗?”
苏博约不知种兰是女儿身,便一手搭在她肩膀说:“今日我心情畅快,可能有失态之处,不过苏某确非爱慕高官厚禄之人,而是自小就希翼,稍能以所学,造福社稷于分毫。种小弟,咱们一见如故,今日索性不怕得罪,你两个哥哥都已高中,于你而言可有志向于此?”
两位大哥表情微微有变,种兰有些害羞的低头,只一会儿,又抬起来,很平静的回答:“我家在京城开了很多商铺,我以后就打理这些,鸢飞唳天之事我不稀罕。反而是苏兄你,记住你的初心,仕途前程不可强求,莫荒废了自己才气!”
苏博约平日里只看种兰喝酒赋对,没想到他有如此的人生见解,不得不侧目,赶忙喝酒道歉说:“是我多嘴了,大隐隐于市,种小弟可不输两位哥哥!于豁达处更胜我一筹,佩服至极。”
种明见两人都敞开心扉,各抒己见,也加入进来:“苏兄,我家弟弟从小便娇生惯养,不经人事,你可得多担待些!鄙人窃以为,男儿志在四方,不过最重要的是“志”而不是“四方”,所以追求的不应该是高官厚禄,而是造福百姓、感化世人,如果不济的话,独善其身即可!”
此话一出大家都有共鸣,因此继续你来我往的侃侃而谈,种针露出满意的笑容,他觉得一来就提圣人之心,确实只能显得轻浮,因此赶忙解释:“前面是我起高调了,诚如仲明老弟所言,吾辈首先要追求于修身齐家,如果时时扣顶圣人高帽于头,反而如入了魔怔。不过,对于苏博越兄弟,我是真的看好,定能成为下一个范文正公!”
苏博约可不敢承受,大声说了声使不得,显得十分滑稽,众人也跟着大笑起哄,而后在欢声笑语的气氛中,一直聊到了徬晚。
入夜,所有当科进士都云集于皇城门外,内监和侍卫一一盘点身份后,众人按名次排好队,一列列走入皇家的琼林苑。
沈迈等位列一甲者最先入场,苑内灯火通明,路边插满了各色旌旗。众人路过各种假山,置身于林海花山,终于在一块大空地停下,空地的最高处是一座凉亭,四面设有屏风,里面有为皇帝虚设的座位(皇帝几乎不出席晚宴)。
大约一刻钟,进士们全部入场完毕,接下来便是各路官员一一入席,沈迈识得座正中位置的三人。分别是参知政事欧阳书、知制诰翰林学士王介石、知谏院司马君。这三人也是本次殿试的考官,俱是文采人品极佳者。
欧阳书示意大家都就座,宫女们开始上酒水和菜,每桌十盘菜,都是各地的一些家常,同桌的苏博约是个爱吃之人,他一一为大家盘点:乳炊羊、还元腰子、莲花鸭签、葱泼兔、姜辣萝卜、麻饮细粉、素签沙糖、冰雪冷元子、水晶皂儿、黄金鸡。
上菜完毕,欧阳书吩咐宫女赐酒,并发下皇帝赏赐的各色鲜花,大家都一一戴上头顶。沈迈第一杯特意敬了苏博约,他感叹自己文采逊苏博约远矣,力拔头筹是运气使然,苏博约则很大度的回应沈迈文章以理服人,无任何矫揉造作,这才是文章之根本。
在一旁的种针,最希望两人如此,因此看到两人相互敬酒后,心里非常开心。赐过四轮酒后,欧阳书站了起来,大家见状都安静了下来。
欧阳书走到宴席中间,对着大家说:“圣上有事未能亲临,托付老臣叮嘱大家几句,现在国家有二事:一曰,西夏边境尚未安宁;二曰,国库渐入不敷出,如遇荒年常难以维持。望新科进士日后有志于此,为国分忧。”
话音未落,下面的人就开始纷纷议论,一时人声鼎沸,片刻以后,欧阳书觉得时机成熟,又示意大家安静:“今日圣上还赐有一彩头,人人皆可得,只需写下自己对国家二事的议论,百字以内越少越好,交与内监便可换贡酒一坛。”
新登第者如沈迈之人,都不由的感叹,皇上的求贤若渴和为社稷之心。角落的种针又微微一笑,这是每次琼林宴必有的一个“节目”,目的就是拉拢新科进士的人心,显得官家对读书人的关心。
这关于西夏和财政的国家二事,已重复演讲五次有余,当然非欧阳书等人偷懒,这的确是朝廷面临的最大问题,只不过除了新进士子,在座的谁都知道,皇帝绝对不会过目,今天大家所写的文章。
内监里一个着长官服饰的人,接着告诉大家,纸笔已在院落一侧备好,九轮赐酒结束之后,停止收卷,望大家各诉己见,以拳拳之心报陛下之恩德。
沈迈一腔热血,提笔就来。种针眼神轻轻一撇,想看看他的想法。只见沈迈一口气写下九字:收河湟、疏汴河、开圩田。种针不由的心里暗暗叫好,内心赞叹:此人真是个实干之人!
另一边苏博约也提笔挥就:治大国如烹小鮮,因势致力,不急不燥,万事以民为本即可。种针在一旁悄悄看着,因为他了解苏博约,所以知道这不是套话,苏沈两人侧重点各有千秋,却相得益彰,若真能他日联合一起,真是珠联璧合,朝廷幸事。
如内监所言,九轮赐酒过后,琼林宴落下帷幕。大家都按列退到宫外,种针和种明在车上,看沈迈准备走路返回会馆,便招呼他同座车辇,沈迈一开始不受,车上的苏博约也跟着继续邀请,沈迈知道已不好再拒绝,便跟着座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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