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不佞拽开大步走向东宫,路上的风景,人声的嘈杂丝毫不能进入他的眼睛和耳朵,不一时便来到了东宫门口。
他停下脚步,整整衣冠,将要进宫向太后汇报。刚才的喜悦之情也渐渐的冷却下来,那个精致的荷包依然爱不释手,一路上都在手里把玩。看着这个象征着皇家的精致荷包,殷不佞依旧不住的在心里暗暗发笑。
两手不住的在荷包上摩挲来摩挲去,嘴里不住发出“啧啧啧…”的感叹声。
摸着摸着,殷不佞两道若有似无的眉毛挤在一起。他摸着手里的荷包越摸越不得劲,刚才只顾着兴奋了,跟王子的对话全然没过脑子。现在冷静下来一些,摸着手里的荷包突然想起王子的话。
“殷大人,在下近日出门有些唐突,仅带了十数纹银,还望大人不要见怪。”
“这老贼,也甚是抠搜。”“才区区十数两纹银,打发要饭的也不够啊”,刚才只顾看着荷包欢喜,却把银子的事儿忘的一干二净,现在后悔也晚了,要是再回去找,这张老脸真的也就没地儿搁了。
“奸诈老贼…”
刚才的喜悦仿佛一霎那被丢到了爪哇国,取代的仿佛是被人割肉的钻心般的痛苦。嘴里还一直怒骂着奸诈老贼。他的心里一直在想,这个挨千刀的王爷怀里肯定揣着大把银票,只是把这个精致的荷包掏出来吸引自己的注意,趁机蒙混过关,这奸诈老匹夫,心机如此之深。
殷不佞不由得越想越生气,“哼”,从鼻孔里冒出一团火气,“待会儿面见太后定要让他好看。”不住的一边嘟囔一边往宫里走去,刚才紧紧攥着荷包的手也没好气的背到身后,撇开大嘴,迈开大步,没好气的进入宫门。
他不知道的是王子的身上只有这一个荷包,没有银票,更不知道的是,王子出门是不用带钱的。
东宫门口当值的两个侍卫看到殷不佞在门口由喜悦到愤怒的神情,听着他嘴里含糊不清的滴里嘟噜,面面相觑,想笑却又不敢笑,只能用力憋着,憋的满面通红。所幸,殷不佞进宫的时候没有留意两个侍卫的表情,不然,又少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殷不佞走到正殿门口,脚步渐渐放缓,长舒一口气,并调整好急促的呼吸,刚才因为发怒而泛红的面皮颜色也渐渐消减了下去。每次在面见太后之前他总要调整一下自己的神态,做到面如止水,两眼含情,把自己的情感调整到太后此时的情境,与太后同呼吸,共叹息,让太后从心里接受自己,以便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但在他的心里却把自己的这一行为当成了自己忠心耿耿的体现,而悄悄感动。庆幸的是,他的这一动机从来不曾当然也不能跟别人提
起,倘若被别人知道,不免让人笑掉大牙。
在稍作一番休整之后,殷不佞迈着易碎的步伐缓缓的踏上正殿的台阶,他左手撩着袍子,右手从腰带里拔出笏板,弓着背,猫着腰,低着头,恭恭谨谨的拾阶而上,让在门口候着的小黄门忍俊不禁,不由得用手捂住嘴巴,害怕一不留神笑出声来。
殷不佞不一时来到正殿门口,依旧用惯有的那种对待亲人般的神色看向门口的小黄门,左手熟练的摸出一锭银子塞到了小黄门的手里。
面前的小黄门不过十六七岁,自从净身之后便来到东宫当职,不过短短的一年光阴,便也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他熟练的把塞到手里的银子揣进袖笼,表情依旧与平湖一般。
“有劳公公通禀一声,就说东宫通事舍人前来求见。”说话的时候两眼放光,含情脉脉,让人看了头皮发麻。
小黄门伸进袖笼中的左手熟练的摸了摸银锭的大小,很趁心意,但依旧面不改色,用平静声音道“请大人稍后,奴才这就前去通禀。”
“有劳,有劳”殷不佞无不谄媚的说道。随即在门口侍立,趁这个间隙又重新整理了一遍衣冠,更加小心翼翼。
小黄门俯首趋步走入正殿,路过坐在正殿中玩耍的小太子爷也丝毫没有停留,一直走到太后的贴身太监跟前,俯首启禀“启禀大总管,东宫通事舍人殷不佞殿外求见。”
这位大总管五十左右的年纪,面色黝黑,老态龙钟,皮肤松弛,眼袋突出,他开始在太后身边当职的时候,太后的称呼还是太子妃,他陪伴了太后由青涩到成熟,又从成熟到衰老的无数年头。他与太后经历了无数的喜乐和悲伤,也与太后策划了无数大小的秘密,到现在依旧陪伴在太后身边,可见与太后关系甚笃,在太后心里早已把他当成了自家人。
此刻大总管正在闭目养神,听到小黄门的汇报后,仿佛从入定中醒来一般,懒洋洋的抬起一只眼皮,扫过俯在身前的小黄门,随即又闭上,鼻子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嗯”便告诉小黄门他已经收到了禀报的讯息。
小黄门随即慢慢退后三步,上身依旧保持弯曲,缓缓的转身出门而去。大总管的眼睛始终紧闭,但仿佛依旧能洞察面前的一切,这让小黄门的动作不得不恭谨再三,丝毫不敢有所懈怠。
大总管随即长舒一口气,缓缓的睁开双眼,小步走到太后身边,没发出一丝声响。太后此刻正斜倚在凤辇上,右手托着脑袋闭目小憩,任由活力四射的小太子趴在正殿之中来玩他的玩具木偶。国丧期间太后胃口不佳,匆匆的吃过几口御膳房精心熬制的御膳便又忧心忡忡的闭目养神。正午的时光如此让人困乏,没过一会儿,便听太后的鼾声隐约传来。
太后三十四五的年纪,年纪轻轻的便守了寡。虽说皇室家族跟寻常百姓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有云泥之别,但守寡的心情却都大同小异。短短的几日国丧,便让这位风韵犹存的太后憔悴了下去,白净的面皮变得暗淡,炯炯有神的目光变得浑浊,头上也不知何时生出了丝丝银发,凤袍霞冠在她的身上也失去了颜色,只有袍冠外的白色仿佛在向人们诉说着她那刚刚失去丈夫的痛苦。
小太子依旧在地上嘻嘻哈哈的玩弄着他的玩具,他幼小的身体上的一身缟素也不能剥夺他此刻的快乐,天地间好像只有他的玩具才是他的一切,除此之外,丝毫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总管看到眼前的一切,不禁悲上心头。太子爷年小不知愁滋味,太后还要承受丧夫的痛楚,不管这个天下还是仅仅这一个家庭,顶梁柱都轰然倒塌。孤儿寡母无依无靠,还要处理朝廷里这一堆烂摊子,想想都替这对母子感到难过,不由得眼里掉下了几滴热泪。
大总管随即扶袖将这几滴眼泪拭去,他生怕刚刚冷静下来的太后看到后情绪更加波动,又回到那种痛苦之中。大总管深吸一口气,在太后耳边耳语道,“太后,太后…”
太后从小憩中缓缓睁开双眼,浑浊的眼睛依旧泛着泪光。抬眼往斜上方望去,大总管的黝黑面庞映入眼帘。
太后刚才进入了梦乡,梦里她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从前,从前的情景一幕幕在她眼前闪现。在梦里,她还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年女子,没有国事的羁绊,没有对前景的担忧,有的只是从前时候的甜美时光,和一幕幕幸福的记忆。可能现实打击让她的精神饱受摧残,所以不自觉在梦中梦到了从前吧,用从前的美好回忆来治愈现在那颗滴答滴答不停往出渗血的心。
皇帝丈夫的去世让她悲痛欲绝,国丧期间她每天都以泪洗面,仅仅几天的光阴,仿佛让她流干了自己的眼泪,现在的她,眼泪再也不能成股的流下,只有灰暗的眼睛里泛含的泪光才不至于让她的眼睛如此干涩,随着眼泪流尽的,是她那目光里的灵动,还有那颗天真纯净的心。
曾几何时,她觉得自己柔软的内心不知何时已化为灰烬,而取代的却是一块坚硬冰冷的生铁。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有灵魂,只剩下这一具麻木的躯壳还在这个尘世间飘荡。
也许只有深夜才能让她紧绷的精神渐渐安静下来,给她麻木的身体里注入一丝知觉,让她感觉到自己冰冷的存在。只有这时,她才能看到摆放在她面前的那颗支离破碎的心。她知道自己作为帝国的太后,王朝如今实际的掌舵人,她不能有丝毫脆弱。可是她忘了,只要是人,都会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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