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方一个中年男人满手购物袋晃悠悠走着，黑色的钱包在他肥胖的屁股后面隐约可见，在国际大巴扎，这样的人一天到晚都是，油头满面，一股腥干味的衣服，当然，也有钱的味道飘过来。淡季，也不指望什么大款跟着旅行团的小红旗路过，有这样的就不错了。
我吐掉嘴里的烟头，把黑红黑红的丝巾随便裹头上，侧身从他身边经过，钱包轻而易举地就抽到了自己衣袖之中。
只要1.5秒。
站在僻静的角落数着钱的时候，一只不太友好的手把我手中的钞票径直而快速的拿走了。
“喂！别闹！”我把他弟的手使劲掰过来，狠狠看他。
他又给我摆出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嫂子，你这样已经第几天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哥天天在外面鬼混，我就是气不过拿这些路人发泄一下！”我心想的是，要是他不在意我又怎么会让他弟来阻止我。
“大嫂，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我怎么了。”
“你先跟我回家——”
我推开他，头也不回地钻进了二道口市场的地下通道。
我知道，你哥不想跟我过了，我知道他有别的女人了，我知道。
可是，这还不是离的时候。
2
记事起就被妈妈用布条把手脚都缠着，坐在医院门口，面前的碗里时不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又有好心人扔钱了。
四岁，妈妈一手拉着我，一手拖着一个沉重的音响穿梭在上海地铁线里，我长得像妈妈口中的死鬼爸爸，浓眉大眼，只要甜甜的喊“叔叔阿姨，帮帮我们”，他们就给钱了。
七八岁，我跟着乱七八糟的孩子在七浦路一起偷路人的手机，被抓到过无数次，但也就是被大人们警告一下，还给他们就是了。
十二岁，上孤儿院的课，知道了自己的名字怎么写——青案，听着看着这名字都像是一个壮志勃勃的小伙子的模样。这是死鬼爸爸生前做的唯一一件大事，给儿子取了名字，谁知就偏让我妈生了个丫头。
我偷过老师的钱，被老师一巴掌扇到鼻血直流，左耳耳鸣了半个月；我看见过主任把手伸进室友的裤子里，他每次完事会蹲来我床边掐我脖子威胁。我用剃刀把自己头发剃得秃了好几块，躲避着所有试图接近的人类。当然，也吵着闹着，甚至偷偷跑回家好多次，结果都是被妈妈送了回来。
是的，被我妈亲手，一次次送进孤儿院。
我妈说：“这孩子脑子有病，在路上跟着我叫妈，你们想想办法收回去吧！”
你她妈脑子才有病。
14岁，我一个人偷逃出孤儿院。那天走了好远好远，除了知道这里是郊区，一点方向感也没有。夜里裹着垃圾袋睡觉，被野狗用鼻子拱着嗅。醒来找吃的，有街道的地方都人烟稀少，没人没钱没吃的给我偷。在我觉得自己完蛋了的时候，一个慈爱的胖女人把我捡回了她家。她家养了不下100只的猫狗，整个房子一股动物的屎尿味。
她不孕不育，所以把这些猫阿狗啊当做自己的孩子，她没有男人，浑身上下和屋子一样的屎尿味。
她对我关怀备至，端茶倒水，把家里最好的吃的穿的都递在我眼前。她会早起帮我梳妆打扮，给我穿粉色的公主裙，用蝴蝶结挡住我头顶的秃发。晚上她会亲自给我洗澡，看见我身上的疤痕淤青会眼泪汪汪连说可怜。睡前抱着我像哄婴儿一样唱歌，把我的脸深深抱进她胸口，那胸口都是猫狗的味道。
我一直乖乖的，因为想多吃几顿饭。直到有一天我用脚踹了一下挡路的母狗，她见了立刻像发疯了一样一脚把我从客厅踹到门口。这一踹，把我人生的第一次大姨妈踹来了，看着裤子里的一团糟，我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了。我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把她最宝贵的、几只刚出生的小猫从二楼砸了下去。看着她哭天抢地，我站在阳台上对着抹着鼻涕眼泪的她哈哈大笑，然后偷了她的钱包溜走了。
那时的我根本不知道女生会来月经这种东西，只感觉自己快死了，不断想着临死前该做些什么。我知道人死是要穿干净的寿衣的，我之前溜进过人家祭堂拿水果吃，也看见水晶棺材里的人，老的、少的，安静安详，人死了，没有龇牙咧嘴的恶心表情，就变美了。
我用钱包里所有的钱给自己买了一套寿衣，在没人的地方吧原本那件公主裙脱下，重重再地上踩了几脚，然后换上了寿衣。
可惜，长袖长褂走了十几公里后，也不知是虚弱还是中暑，我晕在了马路边。醒来时才发现自己还没死，是路边小卖部的大娘用她扛猪饲料的肩膀把我扛了回来。
她扔了一包卫生棉在我面前，神神叨叨的解释了什么是月经，还教会了我使用卫生巾。她说是来月经的女孩是不干净的，他们也不想收留陌生女孩住家里。大娘劝我扔掉了那身寿衣后，拿了一套自己的工作服让我换上，又让她丈夫开电三轮把我送到了车站。大爷给了钱让我买回家的车票，问到我家在哪里时，我指了指时刻表上我一口就能读出的地名——包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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