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午饭，林氏把乐正弘叫到房里一顿教训，谁让他这个儿子是个从不听话的，直到后面乐正弘用向槐的小命保证，绝不胡闹，林氏才肯放他离去。
向槐心里苦啊，从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之人！
乐正弘早早叫人套了马车要去东市的字画行，愣是等林氏说完了才出来，马行小厮赖狗儿已经靠在马车上睡着了。
向槐从来都是有眼色的，远远瞧见就急忙跑过去。“赖狗儿，赖狗儿。成日里吃饱就着，以后黑白二爷怕是要带些人才拖得动你！”
赖狗儿是乐家的马车夫之一，虽是个下人，却是养的一身肥膘。“啊...啊...啊呀，是大公子来了。”
他个头不高，站直才和向槐一般高低。一脸肥肉络加上络腮胡显得更是圆润。赖狗儿殷勤的献笑，搬了踩马登还不算临乐正弘上脚都要拿布子擦抹一边。乐正弘心里清楚，这些人都是底层的劳动者，不偷不抢却是要好好过活。世事炎凉，富人屋内哭，穷人屋外笑。有郎君定然觉得这句话有误，其实还是要深思一番。只能说穷人只是笑着活下去，只有一番鼓励罢了。
乐正弘刚踩上马凳，赖狗儿惋惜的说道：“小向琛说没就没了，上天~~庇佑公子~无事...洒家还能得见公子，心里面高兴。”
乐正弘听得真真的，赖狗儿说了向琛二字，他本是要进车厢突然顿了顿。“赖狗儿，晚上你来寻我，我有话要问你。”
赖狗儿抹了一把湿润的眼，破涕而笑：“是，大公子，洒家先送你去霓裳阁，别叫我打扰了公子雅兴。”
乐正弘是人，不是怪兽，他有血有肉有感情，他懂是非，亦能辨黑白。他不知道向琛为人，但仅仅一面便知晓赖狗儿的性情如何。既然他知道些什么，那自然是要问的明白。毕竟有一个鲜活的人没了，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糊弄的遮掩过去。
“先去东市的字画行。”乐正弘没有多言，男儿立世，本当自强。
赖狗儿是个粗人也不将就，从来都是记得公子和向琛的好。“吸溜”一下把鼻涕和着泪水吸入肚中。
向槐闻声露出一脸的嫌弃，“好啦，好啦，向琛哥哥知道也是欣慰的，莫要耽误公子的行程才重要。”
赖狗儿点点头，载着乐正弘出发了，向槐规规矩矩的跟在车侧面。
东市、西市是洛都两处最热闹的地方，西市做的是平头老百姓的买卖。蔬菜茶果日常要用皆是买得到，西市虽是热闹也是最杂乱的地方。东市不同，东市做的全是官宦之家和王侯将相等富贵人家的买卖。但两个集市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是乐家的商铺。东市乐家从来都是上心且小心经营的，西市虽然比不上东市利润丰厚，乐宗易除了自家的铺面即便是租给平头百姓的铺面也从未收过高价，乐家有名望自然是有源头的。
东市铺面整洁，来往商客络绎不绝，乐正弘坐在车上看着道两旁的景象都是愣了愣，建筑纵深展开，楼宇重重，说是高潮迭起也不过。没一会赖狗儿停了车马道：“公子，到了。”
乐正弘掀起遮帘，偌大的气派双层楼便在眼前，飞檐上雕刻彩雁栩栩如生，像是眨眼间便要飞走。格子门的一条门框染了满天星紫雕的是水纹细腻，毯文窗格的棱条更要加上凸起的线脚。雕一朵花，花瓣造形极尽变化，生动活泼。
向槐跟在身后主仆二人便踏入这字画行，在瞧头顶有一匾，上散隶书：圣贤。乐正弘没走几步便有人迎来，来的是个看着就精明之极的须发老者。
老人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大公子，您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
乐正弘一愣，这老板为何叫自己大公子，随即一想就明白：“原是自家铺子。”
向槐还算机灵，看着乐正弘陷入枉然之中，久久没开口，立刻问道：“肖掌柜的，公子可是要来看看你的珍藏，你还不去派人拿来。”
乐正弘不做声走到漆了苍蓝的胡桃太师椅便坐下，“不急，肖掌柜先坐，有些事儿而我要问问的。”
肖掌柜授意之后坐在下面，“快给公子沏茶，用托人送来的翠峰毛尖。”2个女使匆匆走了出去。
乐正弘笑问道：“六君子的福禄帖是你卖与钱家大郎的？”
话语中有一丝质问的语气，肖掌柜就开始有些坐立不安。“大公子真是厉害，尚没查过账目，就被算的准准的。”
乐正弘听着这彩虹连环马屁实在难以招架，轻咳几声缓解尴尬：“这样好的东西，自然是出自乐家的字画铺面了，别家想来是没那个实力的。别打岔，买了多少银子？”
肖掌柜更不自然，实不知主家突然来人问价钱，是自己卖的的贵了，还是卖的贱了。
乐正弘一眼就瞧出他的心思，再说：“只管说，我只是问问，家里买卖尚还是我父做主的。”
这话明明白白，你做的好坏也轮不到我说话，我就是打听打听。肖掌柜双手一抱道：“这六君子合写的福禄帖乃是世上最后一幅，也是阎守仁大相公生前动笔写的最后一幅，虽说这副字手劲不足，却恰恰应证，绝对是真迹！可惜啊..”
乐正弘点点头，这条他是赞同的，不是十全十美的东西才是最珍贵的，往往略有瑕疵，亦能给后人无限遐想,就像梵高一辈子籍籍无名，穷困潦倒直到死了之后作品才是炒了起来。
肖掌柜看见乐正弘细细评味，笑谈道：“大公子实不相瞒，那副字卖得银子一千二百两。”
乐正弘没有吃惊，他清楚这幅字只会越来越值钱，饱学之士的封笔之作想来是不会便宜的。即使是朋友间送这等礼物是不是太贵重了，乐正弘实在想不通。
乐正弘有问道：“给我挑一副三百两左右的字画来。”
肖掌柜不敢耽搁，赶紧吩咐人：“来，多拿些字画来，把舒鸾阁里的字画全搬来。”
也许姓肖的做人做事是看人下菜碟，乐正弘没觉得有丝毫不妥，毕竟世间墙头草是大多数的。除此之外的便是极少人啦，不瞧别人眼色，不管他人喜好，不应和世事。从前的乐正弘便算得上其中之一，或许有人会说这样的人情商太低，日子总是不太顺的。
只是盏茶的功夫两个小厮抬着烟栗条桌进来，上堆有三四十只长方形的精美盒子，桌子不大只能往高垒。
肖掌柜嘿嘿意笑，做了请的手势。乐正弘几步行至桌签，再定睛一看。心差点融化，都说有典故买椟还珠，居然是真的。随手拿起一个颠颠，甚是沉手。仔细看看，月白松木雕花，鎏金合页刘金锁，真是好看。
肖掌柜在一旁淡淡说道：“大公子，舒鸾阁都是些三百两往上，五百两一下的。百两的物件不是没有，咱乐家实在送不出手的，老爷若是知道定是要斥责我的。这些只是其中部分，若是大公子看不上眼，那就要移步其他阁里找找看。”
乐正弘久久出不来，心中震撼不已，这是还算不上珍品的包装？乐正弘摇摇头，淡然道：“就这幅了。”
肖掌柜居然没想到大公子挑物件能这么随意，本来是给未来东家展现业务水平能力的好时机，这可不白白浪费了么？
肖掌柜赶忙道：“大公子不再挑挑？您甚至都没看过里面，是字？是画？亦不知晓啊。”
乐正弘侧过脸，轻笑出声。白玉般的鼻梁高高拱起，划出了一道孤傲的弧线。随后道：“这才有些意思，否则少了期待礼物岂不无趣？”
一语中的，肖掌柜懵了，脑子里不断重复这句话，突然间长大眼睛，大笑道：“哎呀，公子真乃神人，其中却有大奥妙，小人实在肤浅。”
乐正弘打断他，否则跨个一天一夜也没夸完的时候：“这幅多少钱？”
肖掌柜憨笑道：“岂敢岂敢...三百五十两。”
乐正弘差点翻白眼，这货真是不经夸，本以为他会说‘岂敢岂敢，大公子来了我们不收钱的。’乐正弘有些乏了，懒洋洋的往门口走，只扔下一句话：“向槐给钱走人。”
乐正弘上了马车没多久，向槐便跑出来，将那月白松木雕花盒放入车篷内。向槐有些不懂：“公子，我们直接去霓裳阁么？我看着这天色尚早。”
乐正弘乏力道：“那便在这儿歇会，正好我乏了。”
向槐和赖狗儿两人坐在车架也是无所事事，突然乐正弘的声音又传来：“向槐，薛长言是什么来路。”
向槐压低声音，人在闹市深怕外人听了生出事端：“公子，薛长言是吏部主事吏部尚书薛寄云的二公子。”
乐正弘喃喃道：“吏部主事？薛寄云？...”
向槐声音压得更低，又慢慢说：“钱大人，前些日子才调任兵部，说是吏部...”
后面的话他不敢说，也不能说，往往都是祸从口出的，他是聪明人自然也懂得点到即止。
乐正弘睁大眼，这之间定是有些联系呀。赶紧问道：“你怎得知的？”
向槐装出副憨傻笑容道：“前些日子，我路过主君主母的屋子，听他们院里干活的老人在闲聊，就听了一耳朵。”
乐正弘掀起莲子，一手拍在向槐脑袋上，笑骂道：“就你最伶俐，今晚上你在楼下与赖狗儿点些酒菜解解馋吧。不过女人什么的想都别想，若让我知道你还做了其他的，定叫人牙子把你卖到里面做龟公。”
向槐和赖狗儿听了前半句还是兴奋的，然则后面半句则是吓得一哆嗦。“霓裳阁的饭食？小的死也心甘情愿，真是跟着公子享福了。”
乐正弘放下帘子，“走吧，先去钱家，找我少陵兄。”
赖狗儿扬鞭喝马：“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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