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后。
西境大漠。
一队由七八辆牛车组成的车队，由远及近，踏沙而来。
沉重的车轮吱扭扭的轧在黄沙之上，留不下半点痕迹。
正当晌午。
太阳正毒。
喷薄的烈焰，灼烧着人和牲口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
拉车的牛时不时摇晃着脑袋，打着响鼻。
它们双眼空洞无神，表情哀苦，双蹄机械的向前挪着。
这一切具体的表现，无一不是对恶劣天气的无声控诉。
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赶车人用脏兮兮的破布蒙住头脸，只漏出眼睛和鼻子。
他们弓着背，猫着腰，一手插着兜，而另一只手不得不持着被晒得发烫的马鞭。
身体尽可能的向车厢一侧靠近，为的是守住自己头上那一小片由翘起的车棚一角带来的阴影。
就在这个谁也不想多说一句话的当口，在一辆牛车的车厢里，一个面色苍白的清瘦少年，醒了过来。
他轻轻摘掉头上的已不再湿润的棉布，努力的挺起身，翕动着干裂的嘴唇，声音微弱的说：“娘，我想喝水。”
，
耳边只有风吹沙堡的沙沙声，没人应答，于是他又叫了一声：“娘。”
车厢角落里有团东西动了一下，原来是女人的长头发。
女人艰难的抬起虚弱的手臂：“流儿，到娘怀里来。”
“娘。”少年蜷起身子，在女人的怀里躺下。
“流儿，你今后可怎么办呢？”女人用瘦成皮包骨头似的手，轻轻抚摸着少年的头，“娘在这个世上，最舍不得你呀。”
少年抬起头，眼睛里忽然闪着亮晶晶的东西，尽力忍住哭腔：“娘，我和你一起死了吧？”
女人笑了笑：“傻孩子！你才12岁。说什么死不死的话呢。”
“娘。到了舅舅家，爹就不会再打我们俩了吧？”
女人惨笑一声，重新将少年搂在怀里，一半像是回答，一半又像是祈祷似的：“不会了！再不会有人打我们娘俩。”
“可爹为什么总要打我们呢？是不是流儿做了什么惹他生气的事了？”少年仰着脸，漂亮得不像话。
“他不是你爹！”女人咬了咬嘴唇，“记住！流儿，如果有人那样对待你，他就不配做你的至亲。”
“嗯。娘。我记得了。”
“但是你不要忤逆他的意思，万事都要顺从。因为在娘死后，你的得靠他养。”
“娘。我不要他养。”少年的眼神，此刻坚硬得就像沙下的枯骨。
“别说傻话了！流儿，我南境造剑陈家，是九铸之首。你要誓死捍卫它的荣耀！而在那个之前，你要好好的长大。知道吗？”
“嗯，娘，我知道了。”
“好孩子。”女人将少年紧紧的搂入怀中。
与此同时，在车队前列一辆装饰颇为豪华的牛车之上，有一男一女。
拉车的四头壮牛不时的发出一声“哞。”
女人对男人翻了一个白眼：“要说这世上的事真是难讲啊！谁能想到你和我会有今天？”
“是啊！你算说对了。”男人微闭双目，若有所思，“十二年前我要不是做了陈家的倒插门！我今天还在天炉镇帮人打铁呢！呵，要真是那样，那今天在这车上的，和你并排而坐的还不知道是谁？”
“你他妈的！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要是嫌弃我的出身，当初就别赎我出来啊？老娘好好的做我春香楼的头牌，也比跟你这打铁的强百套！”
“哈，你这人真开不起玩笑啊？你我皆是不入流的出身！谁能瞧不起谁啊？”
“哼！”女人浪笑一声，“算你还有点良心！”
“有良心？谁？我么？”男人装作不可思议的样子，“怪不得我他妈的还是个下三滥，原来我还留着那赔钱的玩意呢！”男人的眼神忽然变得凶狠起来，“我跟她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从成亲那天开始，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用一百种方法折磨死她！方能一雪我恨！”
女的翻了一个身，双手枕臂看着厢顶。
“陈家说起来对你也算不错了，第二年就给你娶了小妾。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看你都娶了几房了？他们都叫我什么？九姨太！”
“那都是因为她不愿意我碰她！”男人猛的坐起来，露出上半身壮硕的肌肉。
“那你儿子是怎么来的？我说的是陈流儿。”女人像是故意撩拨他的脾气似的。
“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他不是我的儿子！跟我成亲的时候就已经大着肚子了！要不然，以陈家的势力，会把唯一的女儿嫁给我这个臭打铁的？”
“呵呵，”女人在车厢里笑的打滚，“原来你也是个绿壳的这个！”
伸手比划着。
男人狠狠的瞪着她，一言不发。
“咳，要我说你也别怪人家。你自己那儿子不也是早早就有了吗？我看他人高马大的，可不止12岁吧。”
“谁跟你说的？”男人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这还用谁说吗？陈府上下有谁不知道呢？”
“你是说，她也知道？”
女人哂笑一声：“呵，除非她是个傻子。只不过充耳不闻罢了。”
“真该死！”男人咬着牙骂着。
女人半卧着，用手拍了拍他的肩，问：“诶，跟你说正经的。这次去她娘家，你就不怕么？”
“我怕什么？”男人明知故问。
“你就不怕她向娘家人打小报告？我可听说，她娘家哥哥还在呢！”
“不妨！她那哥哥是个私生子，因为家里没儿子，前几年才过继来的。他能主持什么公道？不过是为了陈家家产掩藏着本性罢了。这种人心底在想什么，我一眼就看得出来。”
“哦？若果如此，那我这次是不是有机会从姨娘，改叫夫人呢？”
“哈。你真的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男人用手指勾了她的下巴颏。
女人打掉他的手：“我会打什么算盘呀？我又不是师爷？我这是为你的前途想，你反倒开我的玩笑。”
“算我错了。”男人赶紧作揖赔礼，“我的夫人！”
“嗯？”一抹笑爬上了她的嘴角。
“死鬼！你可别忽悠我这头脑简单的女人呀！她，你的正室夫人可还在世呢！”
“嗯。你放心。她不会活着到她的娘家了。”
“还有那个拖油瓶！最好跟着她可怜兮兮的娘，一起死！这样，他们在地下还能有个伴。”
“你这人真坏！”男人翻了个身，笑嘻嘻的，“简直他妈的跟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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