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
相对于北城的战鼓喧天,其他城区倒是显得有些寂静凄清。
街上行人寥寥,大包小包,神色匆匆。
于昨日得知突厥大军南下的消息后,都督府便将消息传扬了出去。
没有引起太大的哗变,城中居民陆续有序撤离。
一日之间,城中百姓十去其八。
这座地处边境,常年饱受战火荼毒的古城对此显然早已经司空见惯,驾轻就熟。
实在不知该说是幸事还是悲哀。
南城区。
一间熄火歇业后显得有些清冷的打铁铺中。
一位中年妇人正着急忙慌的收拾着家当,眼角余光瞥到自家当家的傻愣愣的在门口杵着,眺望着战鼓声愈渐沉重急促的北城方向,脸色唰得惨白了下来。
“秀禾。”
胡子拉碴断了左臂的中年汉子没头没脑的呼喊了一声妇人的名字,语气竟是罕见的温柔。
妇人没来由的心中一颤,带着哭腔恳求道:“当家的...答应我...别去...好吗?”
身形已经有些佝偻的中年汉子眼眶微红,没有转身,轻轻歉声道:“对不住了,媳妇儿,我恐怕不能陪你们一起离开了。”
妇人仿佛失去了主心骨一般,无力的瘫倒在床榻上,饱经风霜却依稀可见当年风韵的眉眼一下子失去了神采,黯然无光。
一向贤惠柔弱的她竟是压抑着哭腔,破天荒对自家男人破口大骂了起来:“去了又有什么用?你现在就是个残废!谁稀罕你去送死!”
边上,刚满三岁的小胖墩男孩这头瞧瞧那头瞧瞧,朦胧的大眼睛里满是疑惑,胖嘟嘟的小手挠着大脑袋,始终想不明白爹怎么突然惹娘亲不开心了。
中年汉子低头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左袖,嘴角泛起一缕苦涩,轻叹自嘲道:“是啊...我这废物确实是没什么用。”
“可再不济也能为云州百姓和你们娘俩儿争取点时间不是?”
“大将军不在,我这个旧部总该做些什么,虽说起不了什么作用,但总不能弱了大将军的名号不是?”
“否则到了下面,那帮弟兄还不得狠狠的取笑我。”
“苟延残喘了那么多年,实在是不想再继续当缩头乌龟了。”
当初若不是大将军好心收留,他恐怕早已饿死街头,更别说娶妻生子了。
虽说这些年日子比以往要好得多,可他心头却始终不是滋味。
这大半辈子亏欠太多了啊。
他这命是大将军和袍泽给的,现如今突厥大军已至,大将军重病难愈只怕无法赶来,昔日同营一起浴血厮杀蛮子的袍泽也仅剩寥寥几人,也该是他还债的时候了。
深知自家男人这些年一直过得不痛快的妇人痛哭流涕,乞求道:“就算你不为自己不为我,可你能不能为阳阳想想?他还那么小,你怎么忍心丢下他不管?”
中年汉子看向一头雾水茫然四顾的孩子,喉头干涩,无言以对。
眼中满是慈爱,不舍,愧疚。
还不懂世事的小胖墩见娘亲哭得厉害,不由得走到妇人跟前,握着他娘的手,小声安慰道:“娘亲不哭不哭...”
“是爹惹娘亲不开心了吗?阳阳帮娘亲揍爹一顿,给娘亲出气,好不好?”
妇人止住哭泣,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带泪笑脸,轻抚着小胖墩的脸颊,柔声哽咽道:“不怪你爹,是风太大,沙子吹进娘的眼睛了,一会儿就好了...”
连一丝微风和沙子都没有的整洁屋子,怎可能被风沙入了眼?
只是小胖墩哪会想那么多,只懂得关心他娘亲,凑近了些,鼓着腮帮子边吹风边道:“阳阳帮娘亲把沙子吹出来就好啦。”
许是吹得太用力,妇人的泪水涌得更厉害了些,让小胖墩愈发不知所措。
中年汉子走到孩子边上,仅剩的一臂轻轻揉了揉孩子的脑袋,虎眸微红,轻声嘱咐道:“阳阳乖,答应爹,长大了要照顾好你娘,你是个男子汉,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欺负你娘,更要听你娘的话,知道吗?”
小胖墩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大脑袋。
中年汉子欣慰一笑,眼含无尽留恋,深深看了眼妻儿后,毅然转身。
在屋内隐蔽处取出那把雪藏多年,刀身斑驳刀刃却依旧锋利无比的陌刀。
生怕自己再留恋,走出房门,头也不回的朝着战鼓喧天的北城门走去。
小胖墩似乎明白了什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追逐着他爹的脚步冲了出去,哭喊着道:“爹你去哪?不要丢下阳阳!”
妇人连忙跑了出去,死死抱住孩子,泣不成声。
背对着自家妻儿的中年汉子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只是微微扬起了头,虎眸红润,喉头梗塞。
...
...
中年打铁汉子一路北行,与多是老弱妇孺的南逃行人显得有些突兀。
名为吕茂华的汉子原本隶属幽州陌刀营,属于跟随布衣出身的大将军最早的那批人之一。
早年间跟随大将军征战四方,没立下过什么大功,所幸也没犯下什么过错,算是表现得中规中矩。
以至于直到陌刀营解散之前他还待在其中。
习惯了以往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惊心动魄,夜深人静时,时常会梦到当年和那些弟兄们出生入死嬉笑打闹的场景。
可转瞬之间,情同手足的弟兄们却又一个个战死在他眼前。
他哭喊着从梦中惊醒,发现只是一场梦。
他多希望只是一场梦。
可那些弟兄终究已经先后离去了。
大业十一年,省吃俭用东拼西凑也要买上一壶绿蚁的酒鬼柳重阳,在与高句丽那一场血战中战死,临了还不忘心心念念的绿蚁,让他无论如何每年都要给他捎上一壶。
武德三年,突厥入境,最爱与弟兄们比拼腕力却每次都以惨败收场的徐楷也走了,临死前还与他比试了一场,结果一向腕力惊人整个陌刀营无人能比的他,输得一塌糊涂。
破锣嗓子却偏爱高歌的章晗,最爱炫耀吹嘘实则一毛不拔的方屏山,平日胆小如鼠在战场上却悍不畏死的袁泓...
都陆陆续续的走了...
当初那个所向披靡,令人闻风丧胆的幽州陌刀营人数一年比一年少,大将军没有再补充,待不足三十人时便解散了。
时至今日,当年陌刀营的弟兄,仅剩包括他在内因伤退役的寥寥几人还在苟延残喘着...
...
...
回想着昔年的点点滴滴,不觉间走到了城中央。
此处,耸立着一座由底座托起的齐人高的青石雕像。
青石雕像面北而立,身覆盔甲背负长弓,手持方天画戟,顶天立地。
雕像边上,是不约而同往北而去的近百退役老卒。
来自不同阵营却曾同属一人麾下的众人相视一眼,皆是洒然一笑。
齐齐躬身低头,对着雕像一拜。
而后,没有一丝言语,一同默契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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