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夏天，雨好像特别多。有时的雨是毛毛细雨，小五和小姑姑披着用蛇皮袋翻折成的雨衣，在奶奶家外院赶着一群小黄鸡回鸡笼；有时的雨是黄豆粒，噼里啪啦打在鸡窝顶上，奶奶跑向里院栅栏门附近的酱瓮，赶紧盖上；有时的雨是小鞭子一样，啪啪地抽打着大地，小五和小姑姑趴在东厢房的窗台沿儿上，望着爷爷，奶奶和三叔叔在里院外面忙着收拾一切怕水的东西，可小五记忆里的那场雨，是天破了窟窿补不住，只能往下倒水。雨里，小五弟弟趴在县城两间房外屋的窗台上看雨，小五和妈妈挽起裤腿光着脚把地上的东西一样样往炕上搬。院子里的雨水快要齐窗台了，屋里的水也快要没了小五的膝盖了。家门外，三叔叔没有穿雨衣，卷卷的头发不再像开了花，而是贴着他的头皮，雨水顺着他的脸一直流，他拿着铁锹，在院子中央铲坑，想让雨水积到那里，可是雨太大没什么用。他丢下锹，在齐腰深的雨水里挪动，从碳房里背出了几个看起来重重的麻袋，摸索着一个个垒砌起来从外面堵住了小五家的门。那雨下了好久，门被堵住后，依然有细细的小水从高处的门缝流进家里，可小五却丝毫没有害怕，因为三叔叔在吧。那天三叔叔只跟小五说了一句话：呆在家里，别出来！
小五很小的时候，奶奶家的窗花还是用麻纸糊的，每年只在腊月换一次。一进腊月，村子里便会有一些挑着担子来的外地人来卖些人们急需的年货，而窗花是抢手货。一斗黍子换一卷麻纸窗花，去得晚就没有了。那麻纸是土灰色的，边缘齐齐整整可是又伸出来短短常常的丝丝线线，中央是各种花色，有一朵朵饱满红艳艳的牡丹，有抱着一条大鲤鱼的胖娃娃，也有粉嫩嫩的簇簇梅花。换窗花是腊月的一件大事。奶奶一早就会准备早饭，一家人吃完早饭，奶奶来不急洗锅就开始用玉米面打浆糊，冒着热气的浆糊从锅里流进水瓢放在窗台上，水瓢里还有一把用秃了的扫炕小扫把。饭桌是不需要搬下炕的，撤下碗筷，一卷麻绳捆着的窗花就摊开在了饭桌上。小五依稀记得妈妈和小姑姑围着饭桌用剪刀裁剪窗花，三叔叔站在屋里窗台上撕扯旧窗花的情景。高高的他，一手扶住木头窗框，一手用力撕扯着旧窗花。窗花纸剥离窗框的时候，发出嚓嚓的声音，同时落下的还有这一年积落在窗花纸和窗框缝隙里的细沙土。那土在早晨的太阳光中撒下，落在窗台上，落在三叔叔的脸上身上脚上，落在红漆木饭桌上，落在小五，小姑姑的脸上头发上，还有些在晨光中飞来飞去，跳着美丽的舞。清晨的阳光，嚓嚓的纸声，落下的尘土，吹进屋的冷风，浆糊的热气和玉米面香味，高大的三叔叔，这画面如此柔美，不管何时记起，小五都觉得美。
从奶奶家旧时糊着窗花的木窗框到县城里小五家的玻璃窗，小五渐渐长大。那时三叔叔呆在窗户里面撕下旧窗花，再抓起小扫帚蘸上玉米面浆糊，细心地刷在奶奶揭开的新窗花上，然后双手高高举起，把撕掉旧窗花还在漏风的窗户堵上。小五眼前还有三叔叔细长的双手从左右两边分开，捋着窗框把窗花贴紧的样子。贴上窗花后，屋里还有一丝丝凉，可小五并不记得那时的冬天像如今这般寒冷，是因为三叔叔那高大的身也挡了不少寒冷吧。县城的玻璃窗外，在暴雨中湿透大声对小五喊着“呆在家里，别出来！”的三叔叔，就像一个英雄一样，让小五在天破了窟窿要塌的时候也没惧怕。
从窗里到窗外，小五失去了半个世界，却好像又得到了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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