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下旬，小五居住的城市，下雪了。小五坐在餐桌前，捡菜着准备小姑娘的晚饭。她时不时地扭头看向窗外，雪花真的鹅毛一般，微微的北风吹着，雪花在跳着美丽的集体舞。下午两点半，小五却开着灯，餐厅的吊灯映在厨房的玻璃门上，远远看去像是吊在窗外漫天飞雪中的灯笼。小五想起了那些在奶奶家度过的寒假，每次都会有如此的大雪。雪中是小五和小姑姑的身影，是小五和小姑姑的笑声，小五和小姑姑，像两个雪中的精灵。更或许她们并不是精灵，她们的童年时光才是。小五放下捡了一半的菜，倒一杯热水，抿一口入嘴，真烫。她扯了扯两个衣袖，袖子垫在手掌处抱着水杯。小五努力想，可那些年的雪中却不见三叔叔的影子，那些年下雪的时候，他都在哪里？小五不知道，也不记得了，许是隔着西厢房的窗户玻璃看这小五和小姑姑在雪中疯跑，或是蹲在堂屋的地上修一盏破旧不堪的台灯，也或是在想办法让东厢房的门不再吱吱呀呀响……
小五记忆里的冬天，似乎找不到三叔叔的模样。小五记忆里的夏天，三叔叔的模样却无处不在。
不知哪年，三叔叔已经结婚了，跟他在县城工厂里工作时遇到的姑娘。婚后，他们有三个孩子。第一个出生三天后夭折了。第二个是个小女孩，有着三叔叔和小五一样的卷头发。第三个是个小男孩，如今又高又大。婚后，小五爸爸安顿三叔叔住在自家的小院里。院里原只有三间房，小五爸爸把其中独立的两间给三叔叔住，小五一家住在旁边独立的一间。后来三叔叔赚了钱，在那一间独立的旁边又盖了一间，于是小五一家换到了另一边。小五家和三叔叔家就这样同院不同地持续了几年。而小五和三叔叔家的小女孩，年纪相差十来岁。那几年小五变成了小姑姑，而三叔叔家的小女孩扮演着小五的童年角色。小五走到哪里都带着她，像儿时小姑姑走到哪里都带着小五一样。就算如今，小五累到想哭的时候，都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她。
时间一年一年又一年，小五像草一样疯长，成了班里最高的女孩。
小五三年级了。她成绩太好，学校里各种奖励，县里，甚至市里的奖励她全部都有。老师们对她爱护有加。三年级第一学期，学校里来了一个瘦瘦高高，头发笔直油亮，说着标准普通话的英语老师。那时起小五开始了学习英语。跟小五一起玩儿的孩子们有几个买了小小的录音机，用来听漂亮英语老师帮忙录的磁带。磁带只有一盘，所以孩子们需要分成小组，聚在一个有录音机的同学家听。而小五是她所在小组的组长，她却没有录音机，每每都要去同一条巷子的同学家听，同学的妈妈不喜欢，敏感的小五也早已察觉。小五问过了爸爸妈妈，可那录音机不在爸爸妈妈的计划内，因为太贵了。小五那阵子对录音机的渴望，超过了一切。她真想拥有一台小小的，黑亮黑亮的，可以发出美妙声音的录音机，如果还可以听收音机，那便是天堂。可是，没有，小五一直等，什么都没有出现，小五放弃了拥有一台录音机的想法，她也不再去同一条巷子的同学家去听磁带了，而是去往另一个欢迎她的同学家，那里距离小五家步行要大约15分钟。15分钟，独自走15分钟，那时像是要去往另一个城市的距离，那么远那么远，有时小五回家时天已经黢黑黢黑。
过了端午节，小五的生日越来越近。生日那天放学回家，炕沿边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盒子，小五妈妈告诉她那是三叔叔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小五丢下书包，奔过去抱起盒子，天哪，盒子上画得正是小五心心念念的黑色油亮发光的录音机。小五兴奋极了，她的叫声就要震破房顶，她抱着盒子冲出家门，跑去隔壁三叔叔的家，可是三叔叔不在，那天他要开车去很远很远的地方。那时他已经离开了工厂，学会了开车，找了一家往外地运煤的小工厂，每次出门要差不多一周才能回家。三叔叔的老婆并不喜欢小五，小五很识眼色地离开了。那天夜里，小五并没有磁带，但她进了被窝还抱着那台小小的录音机。她趴在被窝里，把录音机放在高高的荞麦皮枕头，按下一个黑键，录音机的小门啪嗒一声打开，小五假装手里捏着一盘磁带放进去，再轻轻地用食指和中指把小门关上，再轻轻地按下播放键，之后她闭著眼睛陶醉着，像是真的有美妙的声音从录音机的小音响里飘出来。小五不记得那天她是何时入睡的，但妈妈再提起时总说那夜小五并没有枕枕头，因为小录音机整晚都睡在那里。
窗外的雪还在下，小五脑子里却都是雨，一场小五从来没见过的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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