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姑初中毕业，没能考上高中，重又在爷爷种菜的学校复读了一年，还是没能考上。那时人们对读书升学并没有如此重视，小姑姑跟她的好朋友便自那时起离开了校园，一起回到村子里，帮助爷爷奶奶打理家里的事。秋天，爷爷奶奶，三叔叔下地，小姑姑负责做好饭送到地头，待他们吃完把碗筷带回家，照顾鸡鸭鹅猪狗，一顿忙乱后还要做好晚饭。晚饭备好，羊倌儿就要赶羊回家，小姑姑要在大门口清点好并赶入圈。那时，小姑姑已不用再跑去公社占位子看电影了，因为爷爷家已经有了电视，黑白的，小小的，是进城读了幼师的大姑姑赚钱买来的。村里没有几家有电视，所以爷爷家晚上挤满了来看电视的左邻右舍，那时的奶奶家像极了公社放幕布电影的地方。
迎接自家羊群回家，是小五一直很喜欢的一件事。爷爷在自家羊的头顶上抹上朱砂，用来区别于别人家的羊，有的人家是羊头上有蓝色的记号，有的是背上有红色记号，有的是左前腿有黑色记号。羊倌儿并不放村里所有人家的羊，只是谁家人手不够谁就把自家羊丢给羊倌儿去放，羊倌儿轮流到各家吃饭，而各家也都争着把自家的好吃的摆在羊倌儿来吃饭的桌上，为的是羊倌儿在放羊的时候能多照顾自己的羊，这像极了如今想要护子女周全的父母。
时间就这样过了一年，已经成家住在城里的大姑父有些朋友，于是大姑姑死磨硬缠让姑父给小姑姑找个营生，于是离开学校的第二年，小姑姑有机会去往县城的医院学习当护士，没有钱拿，但管吃管住，爷爷奶奶欢喜得不得了。就在准备出发前，却突然有同一乡镇不同村的男生去奶奶家。男生不是独自去的，是跟她爹一起去的，去奶奶家提亲。小五那年已经跟着爸爸妈妈搬家到了县里，小姑姑被提亲的事是从爸爸和妈妈聊天中得知的。男生也没有考上高中，回家跟他爹学习木匠。小五爸爸说爷爷盘腿坐在西厢房的炕头上，男生的爹盘腿坐在炕沿的另一边，中间是那张红漆木方桌，桌上摆着几碗糖水，但却没有人喝，屋子里死一般寂静。小姑姑坐在窗外步步登高花丛旁的小板凳上，用手摆弄着那些花。那男生却远远地坐在东厢房窗外的石头台阶上。他们并没有交谈，都在等着屋里大人们的决断。西边邻居老奶奶扒在两家之间的土墙上，看着这一切，像是家里正在聘闺女一样。最终爷爷没有同意那门亲事，那之后几日，小姑姑背起了去往县城医院需用的行李，脸盆，衣物，开始走新的路。被爷爷无情地拒绝后，小姑姑没哭没闹，安静地让人以为她和男生只是陌路人，多年后，奶奶在闲聊中告诉了小五，当年的那个男生是小姑姑的初中同学，他俩是商量过，想要走在一起的。
小姑姑学习护士的县城，便是小五和爸爸妈妈搬去的地方，也是现在三叔叔和奶奶住的地方。县城那医院的楼好高啊，有三层。小姑姑住在高楼后面的矮平房里，她跟另外一个来学习的姑娘同屋，但那姑娘是高中毕业。小姑姑刚去那年，小五爸爸带着她去理发店剪了头发，买了新布鞋和一条黑色的半身裙。那之后的夏天，小五常常会看到小姑姑穿着一件件蓝色T恤衫配那条黑色的裙子，腰间系着那年城里流行的大宽腰带。
那年的周末，小五爸爸总是骑着自行车去接小姑姑回家吃好吃的。小五坐在后面抱着爸爸的腰，从县城南边一路往北，到了大转盘右拐，再骑一会儿就到了医院，而回去的时候，小五要斜坐在前面的车梁上，因为小姑姑会坐在后面抱着她哥哥的腰。
小五见到小姑姑时那开心的样子没有谁可以形容，她就一直拉着小姑姑的手，问这问那，看这看那。小五清晰地记得小姑姑左手手腕上的精致小手表，他抬起小姑姑的胳膊说真好看，小姑姑笑笑说是因为护士要掌握病人用药的时间，所以必须要戴手表。去到小姑姑的小宿舍，简单整洁，白色的蚊帐在夏日窗外悠悠小风的吹动下，一飘一飘，真好看！在蚊帐的正中间，悬挂着几条漂亮的小鱼，那是小姑姑用废弃的输液管子折叠成的，上面也配着粉色的珠子，那小鱼晃呀晃，小五看得着迷。小姑姑的那张床，床上白色的蚊帐，蚊帐中央的小鱼，多年后依然在小五的记忆里不能挥散，小五现在家里的纱帘就选了那蚊帐的颜色。
再后来，小姑姑学得不错，医院有机会派她下乡镇的卫生所去实习，在那里她开始挣钱，也遇到了小姑父。新的世界新的人，新的工作新的生活。小姑姑之后的路上遇到了更多，她也再没有了骑自行车载她回家吃好吃的的哥哥。
人生来来往往，有伤，却不哭不抱怨，拖着自己努力向前，这是小五在小姑姑身上看到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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