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容妃只能捏了鼻子捂着肚子与众人一道跟随姜桃入了地道。
这地宫乃是前朝所建，自多年前大晋绝灭之后，便渐渐荒无人知了，如今宫内陡然生变又无强援，这处倒成全了这群病弱妇孺，宽阔的地宫背靠一座矮山，端的隐秘而得天独厚。
众人跟着姜桃依次从地道门口入内，周遭于是一片静寂，安静得连彼此呼吸的声音都能听清，鼻息间又隐有股润泽潮湿的味道。
而容妃在最后，回头望向他们进来的方向，竟听见有一片隐隐约约的马蹄声近！
最先头的姜桃也听见了，她瞳孔顿时剧缩，对后头姬燚道，“昭娘娘，有人跟上来了，大家得快走！”
容妃闻言大骇，颤着声问，“难道是大公子那边派兵已经追过来了？”
“有可能。”姬燚声音沉极了，“糟糕，我们还忘了一个人。”
“忘了谁？”
“公主。”姬燚皱眉，“陛下嘱托须带上公主一起入地宫，谁知才刚出了苏妃这个变故，是本宫疏忽大意了。”
众人尚自懵着，刚知道宫中着火、大公子带兵、燕王入地宫等种种离奇荒唐之事，头绪都还没理清楚呢！此刻听得姬燚说话，皆是沉默不语。
姜桃道，“公主，让我去罢。”
姬燚不由一震，低低唤道，“小桃。”
姜桃说出来的话，在地道之中是罕见的清晰，“这里已近地宫，大家往前继续走便是。此地道偏僻，唯有我熟知。大公子的人马在宫中搜查，一时半刻也未必能找到这里。我一人过去悄悄将公主接来，不易引起注意，不然如此，陛下醒来该要怪罪娘娘们了。”
姜桃隐约觉出大公子陡然带兵之事背后有人推动，季梁一早出城，苏妃不肯就范，她更断定此事与苏衍脱不了干系，也并不稀奇。
有本事、做得出来这事的人，朝中本来寥寥无几。
燕王对大公子的忌惮，苏曼对姬燚的敌意，彼此都一清二楚！
想也知道苏衍这一回必然张开了一张大网，等她去投。
可姜桃还真想去闯一闯。
众人紧张之心，也突地为之一抖。
姬燚眼底瞬间涌出潮热，一种骤来的怆然，忽然将她击中，将她此刻本已冷寂的心，填得满满的。
燕氏父子相残，宫中兵戎相见。
驿馆尊盘丢失，父王故意为之。
华美的皇冠之下，俱是冰冷的枷锁，和豺狼的獠牙。
什么都会变，那个姜桃没有变。
姬燚静立了一会儿，眼见众人无有声息，考虑片刻后，竟轻声道，“也好。你去接应公主，必定速去速回；若公主不愿跟着你，也要即刻返回。”
姜桃应是。
身旁的东雪轻轻拉住她的手，向姬燚道，“昭娘娘，我与姜桃同去。此时不比他时，两人同去，彼此间相互也好有个照应。”
铤而走险尚有三分希望，就此罢手却是要眼睁睁得要一起魂丧他乡了！
姜桃虽看不清她神色，听得语气既温柔且坚定，禁不住心头一暖，回握住她的手。
众人亦都惊讶地看向东雪。
伺候晚膳的宫人们鱼贯而出。
穿着一身华服的楚安在惨淡天际昏黄光芒的映衬下，显出了一种与皇宫格格不入的勃勃生气，静立片刻才从宫门外入内拜见。
苏曼看见她，笑起来道，“安儿来了，我像你这般年轻的时候，也有这般的风华呢。你来必定是为了今日发生的事情吧？”
楚安心底蓦地一冷。
她也隐隐觉出不对，母妃开始回想起年轻时候了？
“便是母妃如今的风华，安儿也难以企及，遑论是当年？”楚安躬身行礼，起身照旧与往常一般亲昵地凑上去，“母妃料事如神，近日来忽冷忽热，节气变幻无端，所以特着安儿来给您请个安，莫要像父王一般，说病就忽然病倒了。”
楚安说话向来讨人欢心，若是往常听了，苏曼这会儿保准已经笑了起来，把她拉到自己面前来叙话。
可此刻却只盯着她看。
过了好半晌，一直看到楚安面上的笑渐渐挂不住了，她才慢慢道，“母妃当年哪里及得上你父王尊贵？你也说了，需要静养的是你父王！母妃又何曾需要呢？”
此言一出，楚安俯身便跪在了她面前，声音听上去有些惶恐，“母妃，父王如今在何处静养呢？哥哥为何带着禁军进宫来？”
苏曼面上却是一丝笑也找不见了，甚至已经出现了几分酷烈，咬着牙道，“这些是你应该问的吗？别人都恨不得将你我娘俩个逼上绝路，不死不休。你是女儿家，不知道躲是非，怎么反倒还来问是非？”
楚安抬眸愕然看她。
她好像仍旧没听懂苏曼的话，道，“母亲说的是昭娘娘吗？可她并非是这样的人……”
“糊涂！”
苏曼见她这时候都还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思，指着她的鼻子，恨铁不成钢地叱骂道，“你才活多大，能懂得多少人心险恶？这个女人连你父王都迷病倒了，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被个外来的男人弄昏了头，他自己拍拍屁股走了，你还要帮着外人来蒙蔽自己的母亲。”
楚安何曾受过这样的责骂，又何曾受过如此的委屈，眼泪凝结在眼眶之中欲坠未坠。
宫人们老早退到了外面去，殿中一片冷肃。
楚安低垂的眼帘轻轻颤动，刚才听闻宫人说哥哥带着兵马各宫拿人，昭娘娘身边的女官悄悄来报宫中事变，说母妃不遵父王口谕，还说要安排自己去地宫。她一下子着急得方寸全无，才来向母亲旁敲侧击，也不敢细问。眼下还没问几句，见母亲这个情状，本来只有一分信的，现在倒有七八分信了。
再抬起头来，她叩首道，“是安儿说错话了，还望母妃珍重身体，勿要气恼。”
苏曼平时将她放养惯了，可此刻见她戚戚艾艾，不知道燕王在地宫如何，也不知道大公子兵马的路数，更是遍寻不到亲兄长，心下便有些厌烦失望，多看一眼都觉得浪费时间。
她冷酷说道，“倘若你乖乖听话，母妃还能保你。”
如若不然呢？
楚安眼泪簌簌往下掉。
苏曼闭上了眼睛，只道，“之前的事，母妃可以既往不咎，如今这宫里还有一大堆烂摊子要母妃收拾，你自己回去吧，懂事些。”
楚安垂下了头。
苏曼起身来也不管她了，只留下一句话道，“天家无父子，你是母后的女儿，该懂事些了。”
说完这句话，苏曼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屏风后。
楚安异常平静地起了身，从大殿中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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