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府之事像长了翅膀一般，飞入了后宫。
宫中这几日正忙着为大公子的寿宴大宴群臣做准备，宫人们歇息的时候就喜聚在一处讨论这些王公贵族家里的表面消息，自然也很快传到姜桃的耳中。
骤然得闻消息，姜桃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细细留神从头听了几遍，将四处的消息首尾拼接起来，明白了个囫囵，内心仍是不敢相信的。
司徒府中的真的是姐姐吗？
苏衍他是如何找到的姐姐？
他为何将姐姐和虎子接入大燕？
姐姐他们又如何肯跟他入燕？
此刻七叔人又在何处？
姐姐上一回来信说，唯恐万一，先带着虎子随七叔一同进山里避一避。怎么突然竟有这个变故？姜桃一时难以消化，心中满腹疑问。
她皱着眉头，安慰了自己两句，低头仍将手上的物品名册心无旁骛得一阵应付完，正要走时，宫人匆匆来请她去见姬燚。
仪灵殿里四处挂起了宫灯，被风吹着在廊上轻轻晃动，她起身走了两步，扶了旁边廊柱一把，才发现自己脑袋是昏沉的。
事关自己在这世上仅有的亲人，她恼恨自己的不淡定，坐在廊下眼圈先红了，可终于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眼下的处境，先要核实苏衍府中的是不是姐姐和虎子。
姐姐为人一向谨小慎微，既然答应了自己会暂避，那必是会将虎子也藏得好好的。再有七叔最熟山上的情状，且不论姐姐如何，七叔都会庇护他们到底。
问题是，手眼通天的苏衍是不是已经快人一步找到了姐姐？
只是她人在宫内，如今宫门卫禁森严，与宫外联系不便，更不用说亲去验一验那苏衍带回之人。
为今之计，只有先找公主帮忙。
但即便是公主允她出宫，也有问题，以她的三脚猫功夫如何能接近守卫森严的司徒府？
苏衍执掌禁军，兵权在握。
她呢？
她有什么本事，能神不知鬼不觉得探得府中之人？
苏衍是一国重臣，她只是个一介小小女官，地位与权势悬殊，只怕还没做什么就被弄死了。上次被困之事时过境迁，仍心有余悸，这次自己又凭什么能斗得过？
再者，去找季梁帮忙。
他和她是合作的同盟，他有血海深仇要报，他也能调兵遣将，甚至知道苏衍在朝堂上的动向，在很多事情上可以占得先机。
可问题是季梁为何要帮自己？
回醉酒之时自己不小心听得他的心意，她自然能用些女人的手段哄一哄这位智计卓绝的司马再为她做事，以季梁的为人，自然不会为此向她讨要些什么。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到了该清偿之日，她又该如何自处？
可若没有季梁的帮忙，擅闯司徒府寻人就是死路一条，简直跟自投罗网没有两样，既救不了姐姐，还把自己平白搭了进去。
其实也有一个办法。
她可以以身相抵，让季梁从此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当然，这是没有法子的法子，季梁也绝不是这样的人。
只是这想法才刚一冒出来，她的心底更莫名地涌出了一种羞愧和悲伤之感。她并不是完全不欣赏季梁这个人的，相反，她希望能多靠近他一些，甚至能让自己未来成为他的模样：保持清醒，对自己的选择负责，既能护自己想护之人，也能掌控自己的命数。虽他比旁人恣意狂放些，人无完人，谁又能免俗？
想明白这一切之后，得到公主的支持就变得很重要了。
本来南晴出事之后，她应该尽量避免为公主沾惹麻烦。毕竟宫中人多眼杂，还不知道背后究竟有多少人在窥伺，连累了公主，只会更危险。
可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这司徒府，她非要看看不可！
等到姬燚议事结束，姜桃悄步走进去。
入内一看，沏茶用的水在炉上烧，咕噜噜得往外喷着热气，像是专程在等着她一般。
姬燚低垂了眼帘，伏在案上处理饮宴之事，为那一日的客人：谁和谁挨着坐、谁喜欢吃什么、谁忌口什么，她令宫人整理成册以外，再一一核对桌次、座次、菜单、菜序。
“小桃来了。”姬燚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合上名册放至一边，请她坐下。
昏暗的光线从窗沿上照入，姬燚一身雪白的宫装，满头青丝倒有一大半披散在身后，透出一种令人安心的随意和闲适。
姜桃将茶壶之中的热水缓缓注入茶盏之中，抬了眼打量她，低声说道，“公主，我有事跟您商量。”
姬燚看着那流泻的泛着白气的水线，微微笑了一笑，道，“先帮本宫先卜一卦。”
姜桃应是，起身净手，落座仍在姬燚对面，取下腰间的算筹，取走一根放回布袋之中，将手上的算筹分成两堆，在案上推演起来。
须臾，她执起算筹细观，眸光微微垂下，开口道，“艮，止也。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
姬燚道，“此卦何解？”
姜桃因问道，“公主所问何事？”
姬燚眨眨眼道，“先问候你的家人罢。”
“啊，公主……”姜桃似乎是有些没有想到，低下头来思索了片刻，道，“卦文的意思有行有止，喻意不迎不拒，也就是说，要义并非动或止，而端看行动是否合乎时义。”
姬燚笑道，“是这个意思了。”
姜桃看着算筹，目中思索之色不止，低语道，“知道姐姐可能被苏衍抓来大燕，我急了，心里的担忧盖过了其他，想跟公主您来呈请允我出宫探查。这文像是在劝诫，不妄动动，澄出全貌，伺机而动。”
“今日是南晴的头七，本宫本想备好饭菜，邀她回来。”姬燚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忽然叹道，“可若她芳灵有系，本宫又不希望她再回来此地，本宫既思念又不舍，难以决断。”
姜桃一听，放下算筹呢喃道，“南晴以前都不信这些的。若您为她冒宫中大不韪，会很危险，她知道了也不会答应的。”
姬燚默然看向她，一双眼睛晶莹剔透，像是诉说着千言万语，片刻说道，“这一卦来得及时，本宫在这宫中，如同在泥沼之中行走，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夜里无人之时，本宫思索往事，心如刀绞，却又常常觉得苦无办法。这些艰难险阻，足以能让本宫知道这世界能如此多诡谲奇异，也能知道人心能如此多复杂多变。可再反过来想一想，走到今日，再难的事也都解决过来了，无非姐妹同心四字。须知小河无水大河干，你我在此本就是一体，行事该当同心。有什么事商量着来，怎么也比自己一个人想办法来得更稳妥些。”
姜桃思付下，郑重道，“多谢公主提点，姐姐的事我定会从长计议，不会轻易冲动贸然行动。”
姬燚啜了口茶，说道：“你且先在宫中等消息，本宫已托司马打听究竟。你不用担心，若有端倪，本宫自会替你安排。”
姜桃脸上微微一红，低道，“多谢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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