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乍然的求婚之言如一声惊雷!
郑漼刹那间,就明白了他的心意。如今郑汾来势汹汹,又得母皇着意抬举。她虽立了大功,却因功高被母皇疑心,已是风刀霜剑严相逼。
而谢衡之乃丞相独子,谢家更是吴国数一数二的门阀世家。她此刻与他成亲,便等同得到了丞相一族的支持,对她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
她问:“衡之哥哥,你是认真的吗?”
“自然认真。”谢衡之看着她,语气温柔又坚定,“我早就心悦公主,只因不知公主心意,不敢贸然开口让公主为难。但是现在,我不想看到公主势单力弱。”
郑漼沉默须臾,开口却是道:“衡之哥哥,你对我的情义,我非常感谢。可我不能答应,对不起。”
谢衡之面色僵了一下,问:“难道公主已有意中人了?”
郑漼避开他的问题,只道:“我该去军营了。”
周佩鸾和姜红玉看着郑漼就这样离开,彼此对视一眼,都有些着急。
姜红玉忙走上前,道:“谢公子,你别听我们公主瞎说,她天天在外面打仗,成天面对的不是刀剑就是火药,哪有什么意中人?”
“是啊,谢公子。”周佩鸾也跟着道,“也许是您说的太突然了,公主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您再给公主一些时间,让公主好好想想。”
谢衡之一直看着郑漼离开的背影,俊美的面容似是蒙上了一层阴霾。他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马厩外,郑漼跨上马背,见周佩鸾和姜红玉也都跟了过来,问了一句:“事情交待下去了?”
“是。”周佩鸾答,“明宜已经带人去准备了。”
马队在空旷少人的街道疾奔而过,风声在耳边呼啸,雪后的风似刀子一样,刮在人脸上生疼。
郑漼感觉周佩鸾几次催马上前想说什么,却又欲言而止,索性拉住缰绳,放慢了速度,侧脸向斜后方的人道:“你有话就说。”
周佩鸾便驭马赶了几步,问:“公主,刚刚谢公子说的话,您不再考虑考虑吗?”她说着,着意看了一眼郑漼的神色,“谢公子是名门之后,背后是谢丞相和谢家,更难得品貌俱佳,与公主您有青梅竹马之谊。于情于理,不都是正君合宜的人选吗?”
郑漼静静听她说完这一篇话,却只是扬手加了一记马鞭,道:“不考虑。”
一行人在北翼军大营外下马时,已近黄昏时分,天边的斜阳将她们每个人的影子都拖得长长的。
郑漼刚下了马,就见中郎将顾宛叶匆匆迎了上来。她看见郑漼,又是喜又是急,道:“公主,您可来了!”
郑漼问:“削减赏银的事大家知道了?”
顾宛叶正为此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听她问,忙不迭地道:“是啊,消息传来,大伙儿都心灰意冷了!还有几个人闹了起来,口口声声嚷着要见您,求您为大伙儿主持公道,卑职好容易才把人劝住了!”
周佩鸾和姜红玉也跟了过来,听说如此,面上都现出愁容。郑漼倒是看不出什么表情,由着下人们过来把马牵去了,抬脚往军营里走。
“您知道的,今年沧江出现了罕见的冰排,”顾宛叶一面陪着郑漼往军营里走,一面和她说,“大堤决口,把两岸的农田村庄都淹了。咱们当初在明州招兵八百,好多人家里都受了灾,就巴巴地指着这笔赏银了,谁知竟削减成这样,不怨大伙儿急!陛下也真……”
她说到这里,硬生生地住了口,却还是忍不住摇头叹气:“打了这样的大胜仗,犒赏的银子竟砍到了只剩两成,这种事真是闻所未闻!”
姜红玉听着,又是气愤又是着急,咬牙恨道:“陛下这是把公主架在火上烤!”
顾宛叶也是着急,愁眉苦脸地问:“公主您看,该如何是好啊?”
“别急。”郑漼安抚地看了顾宛叶一眼,吩咐道:“宛叶,你去把大家都召集起来,我有话要说。”
不多时,数百方丈的校场上,挤满了乌压压的人。将士们等待着、议论着、伸长了脖子往前看着。
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缓步走上了习武台,所有人都不约而同跪了下来,齐声道:“参见公主殿下。”
郑漼示意他们起身,她目光所及,是一张张看向她的脸孔。有人脸上满是热切,似乎期待她为大伙儿做主;有人脸上堆着忧虑,也许在为家中生计发愁。
唯独没有埋怨。
每个人脸上,都是对她的信赖。
郑漼心口微微发烫,这就是她如今拥有的最大的底气,也是最让她母皇忌惮、乃至费尽心思想要夺走的、属于她的财富。
她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指甲直嵌入掌心去。
她平抑一下心绪,开了口:“想必大家都已经听说了,如今水患严重,朝廷银钱紧张,圣上下旨,削减了犒赏我军将士的银子。”
她看向台下,眼见一张张面孔就这样灰暗下去。他们似乎本来还抱着侥幸,听她亲口说出,就彻底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失去了最后一线希望。
她再开口,声音铿锵有力:“但是,大家既是我北翼军的人,就是我郑漼的人。我郑漼,没有让自己人受委屈的习惯!”
她抬起手,便有侍卫抬上来了一个乌木箱,继而是第二个、第三个……一个又一个,没多久,二三十个乌木箱就堆满了小半个习武台。
人头攒动的校场,此刻却是鸦雀无声。每个人都抬着头,看向台上那如青松挺立的身影。
“这是两万两白银,我两年的年俸。诸位这七个月随我出生入死,守我山河,驱逐戎贼,夺回本该属于我们的西州四城。这份会永留大吴青史的荣光,不只属于我,也属于你们每一个人。”
侍卫们齐刷刷打开了箱子,露出里面一块块整齐排放的银条。校场上一片寂静,她的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
“如今朝廷艰难,国库空虚,我便大开私库,将这两万两白银散与诸位,庆贺我等共同赢得的西征大捷!”
她压下目光,缓缓扫过台下一张张或胖或瘦、或年轻或年长的面孔,一字一句清晰地道:
“我与诸位,共患难,同富贵!”
众人本来灰心丧气,对于赏银已是不抱希望,岂料竟有这份意外之喜!虽然及不上惯例的赏银多,但郑漼的一番话,已让大家备受鼓舞,触动至深!
校场上顿时群情激昂,众人都大声欢呼起来。
“共患难,同富贵!”
“共患难,同富贵!”
“共患难,同富贵!”
姜红玉见事情就这样解决,更是高兴,带头高呼:“公主千岁!我等誓死效忠公主殿下!”
众人都跟着哄然喊叫:“公主千岁!我等誓死效忠公主殿下!”
当真是一呼百应,吼声震天。
郑漼待到众人沸腾的情绪稍稍平息,才又开口续道:“如今洪水泛滥,许多将士家眷都在明州,家中房舍和农田受灾严重,还要面临沉重的徭役。种种难处,我心里都清楚。”
“去年我平宛城战乱回来,又逢二十岁生辰,陛下将城北一块土地赐予我为采地。”她撩过袍角,在将军椅上坐下了,声音不疾不徐,“如有需要迁入的将士,可在顾中郎将处登记信息,记入籍帐后,按户领取农田。凡是登记在册的我军家眷,在我的采地上,今年徭税全免,往后田赋与丁赋俱是减半,且永不加赋。”
她此言一出,众人更加激越如沸。尤其是家在灾区的将士们,当真是了却一桩心病,顿时愁容全扫,欢呼之声越发激昂,直冲云霄。
在这一片欢呼声之中,只有周佩鸾深深看向郑漼的身影,目中满是欣慰与钦佩之色。
郑漼以轻徭薄税吸引北翼军家眷入籍她的采地,一方面,解决了受灾将士家中无地可种的困境;另一方面,也是把众将士的家眷都纳入了她的辖管范围。
从今往后,当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牢不可破了。
这一步恩威并施,恩在明,威在暗。女皇本欲离间北翼军对她的忠心,她反借机让众将士把利益、乃至身家性命都和她紧紧捆绑在了一起。
周佩鸾忍不住想要击节赞叹了!
到了此刻,她才终于明白,郑漼口中那句“要让母皇适得其反”是什么意思。
太阳落下了山头,只留下最后一缕灰溜溜的光线。校场的喧闹已然散去,射击场上点亮了火把,郑漼转过手中火铳,对着远方的目标试了一枪。
她听到背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没有回头,道:“佩鸾,你来了。”
“是,”周佩鸾笑着答应,许是事情都解决了,她的语气里也带上了几分轻松,“公主的果断和洒脱,卑职佩服。但是公主失去的那两万两白银,也让我忍不住有些替公主心疼了。”
“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郑漼拿过旁边一柄火铳,轻拂去上面的尘灰,“稳住北翼军的军心,才有‘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未来。失了北翼军,纵有两万两白银,我也未必有福消受。”
她扣动扳机,又试了一枪,招呼那人过来:“佩鸾,你来试试这几把火铳。”
周佩鸾依言走上前,分别试了一试,却似有些意外:“咱们一向看不上波及人的火器,但其实他们的火铳,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她说着,看向郑漼:“公主是想改进火铳?”
郑漼却问:“佩鸾,我们北翼军有多少人?”
“三千人。”周佩鸾答。
“陛下直掌的四大营共有多少人?”
“对外号称十万,实际到不了这个数字,卑职估计,至多五六万吧。”
“洛川之战,北戎以八千人大胜胡国五万大军,是为什么?”
“北戎人占据了险要地形,胡国统帅蒙济指挥失误,还有,”周佩鸾忽然明白了过来,“北戎人有更先进的火器!”
郑漼指尖一下一下轻轻敲着铳管:“一支好的火铳,能抵十人、百人。”
周佩鸾笑了,道:“若论火器,孙将军可谓是这方面的大家。”
“正是。”郑漼微笑起来,“佩鸾,把这几支火铳都收起来,明日我去拜见老师的时候,也请老师看一看。”
天色已是彻底黑了,出了大营,才发现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周佩鸾便吩咐着人进去取伞。
冬夜的雪是极冷的,而郑漼心头的火,才刚要燃起。
将北翼军抓在手里还远远不够,她还要让北翼军更强,直到有一天,成为一柄无人可撄其锋芒的利刃。
侍从们取来了伞,郑漼正要上马,却被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少年撞了个满怀。
姜红玉见状大怒,一鞭子就抽了过去,喝道:“哪来的混小子!竟敢冲撞我们公主!”
似乎有人连声道歉,姜红玉依旧不依不饶。
周围喧喧嚷嚷。
郑漼却低下了头,兀自看向自己刚才被碰到的那只手。她一向沉静的面容,现出了几分愕然之色。
少时,她扬起目光,往人群中的那个少年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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