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月如瀑，飞流而下，飞扑而至，飞奔而临。一瞬间，月亮似乎落入人间，令整个地面熠熠生辉。黑夜护送他走来，却不沾染分毫，星子坠在肩头，轻轻依偎，慢慢地，他把黑夜与星辰都留下，独自往前，直走到月光底下，令月色也匍匐在他脚下。
也许是更深露重，夜惊落花，连带群鸟俱鸣，翻飞如浪，穿梭人群中。
唱歌跳舞的人都停下，李白与她身旁男子也回过头去，目视他走来。
人群中生出一种芜杂，一种震撼过后的麻木与怅然，藤蔓一般伏地而生，爬上高枝寄生，直至紧紧缠住树枝。唱歌跳舞的人乱了节奏，喝酒聊天的乱了心绪，曲不成曲，调不着调，神思游移，言不由衷，错乱百出。
直到他走到篝火旁，长身玉立，黑暗尽褪，火光跳动如河流倒影其身，我仍觉得，他是一轮明月，一轮令人思乡心切的明月，也是照见人心黑暗的明月，令人无处可逃。
在他即将将手搭上李白的肩时，我从黑暗里走出来，及时制止。
“图书馆的美女撩到了?”
他皱眉，眼睛微眯看人，像准备攻击猎物的猛兽又像慵懒猫咪浮光掠影的眼波，精光柔情交错，一时无法分辨，他盯了我一会儿，然后格开我的手，席地而坐。
我随他坐下，挡在他与李白的中间。
众人这才活过来一般，喊“继续”，歌舞重新活跃起来。
“你一直这么蠢吗？”
一个人公然开炮，我直觉这炮对准我而来便接过他的炮扔回去。
“还好，知道自己蠢总好过不知道，还以聪明自居。”
这个人不接，这枚炮弹便要落空了，另一个人勉勉强强、磕磕碰碰徒手来接，没接住，砸在了自己脚上，立时扔出一只鞋，“你……”。
“我怎么?你们不请自来，不觉得尴尬？”，我加重火药，猛烈进攻，“豁！我忘了，你们脸皮厚得堪比城墙拐角……”说到这里时，对方炮手难忍，再度换人，一个炮手眼珠子瞪起，一副喷火恐龙模样，奈何能量不足，无法喷火，欲言又止，欲言又止，眼里燃火，烧了半天后憋出一句，“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哦，怎么个好法?”我以目光示问，一一打量坐下的几人。一共7人，三女四男，个个神情如冰，严阵以待。“带这么多人，想打架？”
“泼妇！一天就知道打架！”这名炮手，战斗力不错。
“哦，我比较喜欢被骂流氓。”
“流氓！”，嗯，很上道。
“所以，大晚上不睡觉闯入流氓跟流氓之间的联谊?想做什么?”
炮手的面具裂开，不可置信的望了望自家人，再望了望在场所有人，最后，眉头一皱，打成死结。
一脸的不可置信，心如死灰，如丧考妣，像极了一只饿了几天后被拿走胡萝卜的兔子，可爱极了，过了一会儿后，瞥见我玩味的笑容，兔子仿佛终于意识到面前的人在戏弄他，恼羞成怒又发作不得后，转过头去了。
另一只兔子代替他上来接话，但这只兔子更为胆小，完全辜负她冷若冰霜的脸，“我们也是来联谊的……”。
“哈！原来如此，你们集体单身?为什么不内部消化？互相嫌弃?”
“每个人都有选择、追求爱的权利吧！”
我顺着声音看去，又一只炸了毛的兔子，在月光底下张牙舞爪，因为别人抢走了她同伴的胡萝卜并挨个赏了他们一巴掌。
“选择、求爱也是有界限的，不能选择别人的选择，懂吗？”我摇着头，预备说教“关键，你不能撬别人墙角啊，这很无耻，而且不道德，会遭到唾骂与唾弃，会被戳脊梁骨，会……”，小兔子节节败退，连眼睛都不敢与人对视，慌忙躲闪，最后逮住自己的脚尖盯住，开始搪塞推责“我们是偶然路过，没有人要抢你们的……的……”。
“那么，萧长明，请你带着你的人，现在，立刻，离开这里。”。我调转头，看着身旁的人。
那人望着前方，似乎在思考，似乎在神游，只留一半面目对人，并不转头与人对视。但那流畅侧面，高低起伏，宛如山岚游走，海河畅流。月光如水，缓缓流淌，只作善解人意，小意温柔。端的是华丽慵懒，缱绻风流，惬意胜闲，百愁不生，万哀莫有，盛世风光。
周遭的一切与他无关。
“成峰，带着他们走。”我站起来，望向站在最后边的男人。
“你不是有能耐吗？”男人双手抱胸，好整以暇。
“呵！鸠占鹊巢，堂而皇之……”，闻言，他抬高了下巴，一副蔑视到底的样子，哦了一声，眼睛不看我，转看着坐在地上的萧长明，抬了抬下巴，“有本事去骂他。”。
“哼！”，“流氓！”，“不要脸。”。
这时，不知谁弹唱着一首异常熟悉的曲子，像久远的梦一般熟悉，又仿佛故乡一般的让人放松与归依，引人神往的同时领人回味，似在云中，云端漫步，数种感觉萦绕心头……。等前奏过半，遍寻记忆无果后突然神思一凛，刹那间想起来。扭头望去，没有人弹，不知谁的手机外放。人们早歇下了，坐成一排，兴味盎然望着这边，应当看了一会儿戏了。
可惜！
《流氓》，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唱的一首颇为小众的歌。
杂乱冗长同时充满希望与绝望的前奏高扬于空，仿佛高空抛出绳索，试图抓住每一个受困与束缚的灵魂……
犹记得有人说过，绳索也是束缚，人生也算是一种束缚，自由，并不存在，但人，试图去创造与寻找它……
也许，那就是它的意义……
《流氓》的前奏完毕，一个空灵又沧桑的男声开唱，这声音似乎有一种魔力，把人代入，让人不由自主跟着唱。
“流氓，自由的流氓，背着破布走遍山岗，将日月扛在肩头，世俗放在脚上，眼里塞满风霜，口里讲着俚语，心里装着爱人，流氓，自由的流氓，天地之大容不下一只怪异的鸟，必得摘下翅膀关在笼中，刷上金漆装点别人的富丽堂皇，流氓，自由的流氓，丑陋是你的财富，跛脚也不能使你贫瘠，流氓，无情的流氓，摘取夏天的果实，却从不回应秋天与冬天的树，啦啦啦啦啦啦……，流氓，无心的流氓，你知道路在何方吗？流氓，流氓，走慢一点吧，其他流氓已经追不上你了……”
月华如洗，浇灌世界，令世界蒙上月色，而在歌声中，似乎月色也获得了自由。
“流氓，等一等身后的人，流氓，自由的流氓，你从不为一切所束缚，只为自由捆绑……”
一曲毕，余音仍在，意犹未尽。
没等人来得及回味，只听一个关节响动的声音，划破夜空的寂静。
一个人坐在古琴前，仿佛坐化的仙人重现人间，为人间独奏一曲。
琴音喷薄而出，如日月积威，盛况空前。
男声轻念缓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
节奏不疾不徐，语速不快不慢，宛如最平常的背诵，却又带着穿透人心的坚定力量。很快，有人跟着背。
“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茝。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
???固时俗之工巧兮，偭规矩而改错。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
???忳郁邑余佗傺兮，吾独穷困乎此时也。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
???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
???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诟。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
嗡嗡古琴，声若森宇，气似朝云，缓若春雨，急似锋刃，悠远深沉，荡气如瀑。
背诵完后，独奏一段琴，慢慢收声。余音绕梁，不绝如缕。
这一仗，只有偏好，并无胜负。一方是自由不羁，入世而出，一方是为道自证，出世而入。
彼此沉默，唯余月华流照。
又沉默了一会儿。再一会儿。
气氛沉凝，胶着月光似浓稠白雾，蒙住所有人的脸。
一只手掀开浓雾，划开凝滞气流。古琴嗡的一声响，随风挥出一笔。
“今晚的月色，很美，不如……”，“以月为题，吟诗作赋……”女声轻缓，无黄莺出啼清脆，也无清泉悦耳叮咚，倒似一阵风，山谷里来回悠扬，拥抱泥土与草木，花香与孤独，温和中既有驰骋风雪的力量，也有令万物复苏的生机，月光再将这份旷世渲染得越加纯粹，仿佛风从水里涤尽尘土而来。
而她的脸，却隐在月下。
没有人赞同，也没有人反对。
不一会儿，不知道谁起了个头，文绉绉吟了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接着有人续道“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再跟着有人吟“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悠悠明月，载盈载缺，我酒在室。”，“一弹流水一弹月，半入江风半入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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