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掌灯时分，小夏子还没有回来。望着一桌子没有多大改善的残羹冷炙，章怀特别想念小夏子的鸡蛋。
“小夏子怎么还没回来？”章怀忧心忡忡，看着一直敞开着的殿门。
他算过，从自己的宫中到太师府，坐马车半个小时就能到。如果步行，来回两个小时也该够了。
“有派人去追吗？”
立在一旁的黄公公，眼皮一阖，上前一步，“早就派人去追了。为了能追上，还特意选了个腿脚快的。太师府两条街外正是热闹的南市，两小子年岁不大，可能贪玩忘了时辰。”
别人或许会，但从小养在宫里学习规矩的太监可不会。何况小夏子穿的还是宫里的衣服，哪能大摇大摆跑去玩？
“派人去太师府问问！”章怀忍不住催促。
黄公公刚要反驳，殿门外传来一长长的“陛下！”
声音略尖，惶惶中带着惊惧。这样的声音在皇宫中不多见。
章怀站起身，眼睛盯着那扇沉重的大门，更觉忐忑不安。
只见几个侍卫摇摇摆摆进来，抬着一口瓮，有半人那么高。
为首的小太监匆匆跑来，扑在地上，声音发颤：“陛下，太师送礼来了！”
随着说话，那口瓮放在了地上。
人彘？章怀脑中轰地一声。
那口黝黑的瓮，在烛火下透着琥珀色的光。就像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闪着的萤火。这样的光亮能让人看见，却又看不清，最是恐怖。
章怀步步后退，希望退到一个永远看不到这口瓮的地方。
“来人，把这东西搬……不，不，是请出去！”章怀语无伦次起来。
旁边的侍卫未动。
跪在最前面的小太监，此时已经抬起头。他的脸上挂着几道泪痕，声音有些哽咽。
“太师，太师说……陛下……您一定要看！”
送不送由他！看不看还不能由自己吗？章怀气得发抖。
“不看！请出去！”
“可是……”那小太监哽咽着又说，“陛下若不肯看，这辈子就见不到小夏子了！”
说完又扑在地上呜呜哭泣。
章怀拳头攥紧。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可是作为傀儡又能如何。小夏子没有依仗，在这宫里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如果自己不听话，他的后果不堪设想。
看就看！顶多恶心害怕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他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
他那双脚似乎是粘在地上的，得奋力才能抬起。他双股战战，一步一顿，朝那口瓮走去。
虽然小夏子是个无足轻重的太监，可是通过这一两天的相处，他无疑是自己最信任，最依赖的人。
他只是一个单纯的孩子，对别人好，没有城府。
他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这口瓮似乎有磁力。越靠近，脚就越迈不动。
这几步路，章怀觉得异常漫长。
站在瓮的跟前，他的双脚在宽大的袍子下打颤。
“朕看便是！”章怀咬着牙，一字一顿。
站在旁边的侍卫，伸手打开瓮的盖子。
沉重的陶器相碰，沙哑的磨砂声传来。
就像一把刀，在章怀的耳边磨过。
盖子打开，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瓮口黑洞洞，似一只张着嘴的猛兽。
章怀掩住嘴，强忍住胃里翻腾的要吐的感觉。
他瞥了一眼，立马转过脸。
“好了！朕已经看过了，回复太师，他果然养了好艺人！”
这时，黄公公偏又仰着他那张欠扁的脸，凑过来。他看了一眼，摇头啧啧：“这黑漆漆的，哪能看清楚！”
转身对身后的太监吩咐，“去，把那盏长明宫灯拿来！”
接着又对皇上露出一个笑，意味深长，“太师的好意，陛下还是看得真切些好。免得辜负了。”
章怀知道，太师与黄公公一丘之貉。自己如果不照办，这话到太师的耳朵里，那么小夏子就危险。
他强装镇定，直愣愣面对黑瓮，没有反驳。
宫灯的光一寸寸移过来。被照耀的地方如白昼时的一般清晰。
那圆圆的光线，随着太监靠近，慢慢往瓮上爬。爬过瓮底，爬过瓮缸……
越往上爬，章怀越觉得呼吸困难，睚眦欲裂。
灯光爬到了瓮口。
瓮口没有上黑色瓷釉，是原本素烧窑颜色。灯光一照，便把其上斑驳的血迹，照得透彻。
“呀，这原来是人的头发！”黄公公叫起来。
章怀这才发现在洞口的那团漆黑，竟是人的头发。
更强烈的恶心感汹涌而来。
“把人捞出来看看！”黄公公吩咐道。
旁边的侍卫便一手揪住那团漆黑的头发，手一提，那头便被拎起来。
一张泡的毫无血色的脸，在宫灯映照下，似一个被泡烂的白面馒头。
眉间一点红痣，在纸白的脸上显现血红。
小夏子……
心中猛然响起一声惊呼，话没说出口，那声惊叫闷在心口。顿时耳朵嗡嗡，眼睛里的灯光旋扭在一起，红的、白的、黑的……周遭一切都旋转起来。
大片的颜色狂欢似的挤了过来。
直到天旋地转的色块，一齐撞到眼前，就似突然熄灯，眼睛发黑。
章怀陷入一片黑色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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