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之日的上午，顾卿风早早地起了床，几经犹豫后还是拿了一袭青色袍子穿上后赶往白府。
想想也真是嘲讽，他心上的姑娘嫁作他人之妇却穿着他原本为两人准备的嫁衣。她虽然不是和他一起携手拜天地，却穿着他给的衣服，想来也是一种安慰罢。
可他能为她做的，也就这些。可是挂念了那么久的人，怎么甘心只做朋友？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青色袍角，随即又移开了目光。
成败，在此一举。
他想，自己或许就如同苏子冀所说的，疯了。
今日的白府洋溢着喜气，处处一片火红，大红花随处可见。喜庆的颜色在他眼中却有点刺眼。
他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白露的房间外，他以她的异姓哥哥的名义参与她的婚礼，可他想要的，不仅如此。
顾卿风此刻才惊觉，自己的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小……白露”他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却又意识到，自己是以他的追求者，顾卿风的身份前来。
原本对着铜镜检查妆容的白露闻声转过头。
乌黑的青丝被梳成了新娘发饰，长长的流苏垂下遮住她的杏目，樱唇涂上了醒目的红色，更衬得她的肌肤白皙。
顾卿风看得喉头一涩。
而白露见得他的袍子愣了愣，他的袍子同那日花灯节时苏子冀的着装像极，她不敢多看，随即移开了目光。
她重新坐会铜镜前，顾卿风站到她的身后，而锦绣和一众下人福至心灵，默默地退了下去。
“很漂亮。”顾卿风弯下腰，用手撑住自己的身子，将她禁锢在自己的领地，瞧得自己和她的脸庞映进了铜镜，他用手轻轻拨动她额前的流苏。
他的呼吸若有若无地喷洒在她的耳廓、脖颈之间，引出阵阵酥麻。
今天的顾卿风隐隐有些不同，让她不是很舒服。
白露没有回应，顾卿风眼眸黯了黯，随即直起了身子：“我给你戴盖头吧？时辰不早了。”
她仍旧没有回应，但伸出的手已经无声地做出回答。
顾卿风眼里浮现笑意，心仿佛跳到了嗓子眼。他伸出手堪堪握住她的手指，将她扶了起来。
两人走到了床边，白露坐在了床沿，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却发现顾卿风不止没有放开的意思，反而还慢慢地将她的手包进了自己的手里。她看向顾卿风，只见的他挑起眉头，见她没有反抗，缓缓的倾过身，似是想要亲吻她的手。
挑逗意味明显。
诡异的是，白露却并不厌恶他的所为。只是……
在自己的吻即将落下之时，她却将手猛地抽出。他缓缓直起身，面色不变，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垂着眸，怕白露看出自己眼中的失落和黯然。
“我给你盖盖头。”他说着，拿过一旁桌面上的红盖头。
“好。”朱唇轻启，勾出一道动人心魄的弧度。
火红的盖头缓缓遮住她的容颜，顾卿风的眼睛却是一涩。
自己的视线渐渐被挡住，她的目光从顾卿风的脸、脖颈、胸膛一一滑过，嘴角的笑容却在见得他腰间配饰时凝固。
青衫男子望向她时眼中温柔得仿佛可以滴出水，和苏子冀古井般波澜不起的眼神不同，倒是和顾卿风的眼神无二。
“你的朋友清风不会怪你的”可那时的苏子冀纵然识得顾卿风却不知清风此人。却又从何知道那花灯上的“清风”字样有何意味？
青衫男子的手上有茧，那是长年的劳动导致的，而苏子冀从小便娇生惯养又从何会有？
那玉佩她从未在苏子冀的身上见过，问起苏子冀一向是含糊其词，她倒也不甚在意。
可现在回想，它们无一不在提醒她，她从一开始，就所托非人。
或许将责任全推到苏子冀的身上她会好受一些，但苏子冀其实从未告诉过她，他就是那日的青衫男子。
一切，不过是她自己的臆测罢。
就在她大脑一片困顿时，他默默地打算离开。她下意识地抓住了顾卿风的衣袖。
顾卿风此刻也算是心如死灰，却不想峰回路转，白露突然抓住了自己的衣袖。
或许，在峰回路转之后就是他的柳暗花明。
他认真地注视着扯掉了盖头后的白露。
白露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闭了嘴。
顾卿风瞧得白露挥手示意自己出去，想要留下，但犹豫再三还是转过了身。
她最终还是没能说出那一句，带我走。
为了那一次花灯节的心动，她已经闹得够多。对顾卿风的伤害，对自己的伤害。
苏子冀拒绝她后，她做了很多蠢事来让她自己生病。她知道，顾卿风最终会向自己服软。她知道他进入自己房间时便已知道了自己的把戏，不出所料地，他向她服了软。
她是一个卑鄙的人，所做的一切不过为了嫁予苏子冀。
可是她已经放肆了很多次，这一次，她只能克制。她不能为了自己的私情，毁了一个白家。
如果逃婚，后果不堪设想。
顾卿风出了门，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却朝他袭来。方才在房中他尽力抑制，现今他却不想再压抑了。这样他才有理由不出席她的婚礼，见不到苏子冀和她拜天地的情景。
他的脑中闪现出昨日他偷听的锦绣同白露的对话。
她说她觉得自己比起苏子冀更爱的或许是花灯节他的幻影。
他想他是一个卑鄙的人，因为他换上了那身青袍，带上了玉佩，来到了这里。
哪怕她露出一丝动摇，他都会带她走。顾卿风从未如此明确的知道，她爱苏子冀。
他感受不到心疼的感觉，或许是已经疼得麻木。可难受却是实实在在的，她给了多大的希望他就有多难过。
原来世间最伤不过是从云端跌落却弥留不去，缓慢的，深入骨髓的疼。
头肿胀的疼，走不了几步脚步便虚浮得紧……
顾卿风离开没多久，外面传来一阵阵喧嚷声。白露本无心搭理，但隐隐约约之中她听得那喧嚷声中数次提到清风之名。
她下意识地打开门想要冲出房间，却在脚即将踏出门槛之时顿住。
她此时出了门，又能怎样？不过是让自己更难受罢，她不会同他离开。
两个人总有一个要绝情，那么，让她好了。
想着，她的目光变得决绝，收回即将踏出的脚，关上了门。
第四章豆蔻梢头旧恨，十年梦屈指堪惊
深秋时节，盛夏的燥热气息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凉意，但锦绣却显然没有受到天气的影响。
“小姐，我刚才可看见姑爷了！”锦绣一边伺候白露穿衣，一边伏在她的耳畔低语。
“嗯？”白露懒懒地抬眸，锦绣作为陪嫁丫鬟和自己入了苏府。
看见苏子冀并不奇怪，奇就奇在，居然是白露和苏子冀两人共同出现。这是两人自成亲之夜以来的第一次会面。
“为什么不把姑爷和小姐的事情告诉大夫人呢？”
白露从未和苏子冀有过夫妻之实。只是这种事瞒得过苏夫人却定是瞒不过锦绣的，便索性不瞒了。而锦绣看见白露整天窝在房间，除了请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模样，心上急得就跟有蚂蚁在挠一样。她家小姐和姑爷成亲前成立里吟诗作对，卿卿我我，没想到成亲后反而对彼此淡漠如水。
白露没有给锦绣解释自己心境变化的意思，只是懒懒的说：“大夫人姓苏。”
锦绣顿时低下头，大夫人虽然不是苏子冀的生母，但和他的关系也是极好自然待白露也是极好，如亲女儿一般，让锦绣都快分不清亲疏有别了。待的再好，也只是如同罢了。
白露没有再多说什么，她不想强求苏子冀的爱，因为她已经强求了他的婚姻。
两个人走到大厅时，苏子冀已经坐在了位置上，瞧得她的到来，却只是淡淡一瞥。还不等她请完安落座便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
“母亲，顾府的邀帖便给儿子吧。”
苏夫人和苏老爷对视一眼，满腹狐疑。
这邀帖是沈晴川所寄，她成婚的帖子。苏夫人和苏老爷自是知道苏子冀对这小蹄子是一往情深，而他对白露的态度也是冷淡得紧。俩人想着他或许是还没有死心，打算让他一人前往，想着他一个人出席，外人也看不出白露及他的隔阂，同时也可以使他醒悟。
一箭双雕之计。
谁知苏子冀听后沉吟半晌，提议协同白露一起出席。
他俩不知苏子冀打了什么主意，还是遣人请了白露过来。
大概知道了前因后果，白露望向苏子冀的眼神更是疑惑。
瞧得苏子冀方才的态度便知道他不是为了缓和两人的气氛。
“母亲，我愿意同相公一起前往。”她不想在苏家二老面前撕破脸皮，也想知道他打了什么主意。
走出二老的视线，白露想两人就此分道扬镳。谁知苏子冀猛的扯住她的手腕，锦绣想要阻止犹豫之后还是默默离开。
白露垂着眸不看他，手腕被握得生疼。
苏子冀看着他越发苍白的面色，心下一惊，成亲这么久，她竟从一个鲜活，巧笑嫣然的少女变成如今这半死不活的模样。嫁与他，当真让他难受至此？可这段姻缘不是她所要的吗？
当初那个双颊粉红，笑着说，山有木兮木有枝等着他接下一句，虽并未如愿还是露出浅浅的梨涡的白露去了哪儿？现在在他面前的，是那个逼走了晴川，让自己守了活寡的毒妇。
“你可知这邀帖是何人的？”他将白露的手甩开，似是嫌恶地甩甩。
白露不甚在意他的无礼，她大概知道了苏子冀对自己厌恶的缘由。入府许久，无论她是否想要知道还是听见一些风言风语。他真的有一个心爱的姑娘，寄住在这苏府之中，是苏老爷母亲的亲妹妹的孙女，称作沈晴川，生得一副沉鱼落雁之容。两人打得火热，谁知白露和苏子冀成婚之前那沈晴川竟同他不告而别，对二老说是觅得如意郎君。
白露觉着或许有着自己的原因，也不愿多与苏子冀计较。
打开了大红邀帖，杏目略过废话，直接滑到新人的名字。
沈晴川。
顾卿风。
天地忽然静了下来，风儿将她鬓角的头发抚下贴在面颊上，周围树木的树叶跟着舞蹈，最终落在地面发出飒飒的声响。
她回过神，将邀帖收入怀中，不卑不亢地福身离开。
她说不清自己的心情，有为他放下自己的欣喜，却由于他终究还是忘记自己的难过和心痛。细细想来，竟是难过更多些。她做不到为他高兴在这件事上。
她想，苏子冀特意让她看新人是名字不过是为了让她难受罢了。
人家夫妻都担心彼此，他们却是彼此伤害。
忽觉面上一片冰冷，她伸出手触碰发现指上有了水光。
今日风沙太大，竟迷了眼，她想着。
可幽深的宅院又哪有太大的风沙。
苏子冀冷眸看着她转身，她如今的模样，和当初的热情似火当真是云泥之别。
拜堂前的不久，他在白府找到了躺在床上，脸上没有丝毫血色的顾卿风。在他的记忆里，顾卿风是青州富家子弟中最神秘耀眼的存在。不过是一个过继的儿子依旧掌有家族的主权，不到几个月时间就把使顾老爷困顿好几年的外戚毒瘤清除，可见其手腕魄力。
而那一次耀眼的“战绩”后，他却又再次失踪。反复几次，他的神秘自不必说。
本当意气风发的他，此刻却颓丧地躺在床上，见他前来，甚至需要人将他扶起。
屏退旁人，苏子冀再次看向顾卿风。
“我游玩归家时看见你从青州出来，我知道你大概要消失了，我一时兴起跟上了你。”他和顾卿风在青州时一向不对付，顾卿风就似是针对他似的，已经和他抢了很多次书画。而顾卿风从来不出远门，不见生客的习惯他大概听闻过却不仔细。
跟了一路，谁知却丢了。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他停在小客栈休息时不经意的惊鸿一瞥，看见了那青衫的小仆。
不正是青州待字闺中的少女们的梦中之人顾卿风吗？
当真是有趣。
“我派了一个高手跟着你们，他说你们隔日有约。我便使计支开了你，自己顶替。可是我真的，对白露没有任何的念头啊！我一开始只是觉着好玩，后来想要跑，却发现她对我情根深种……”
顾卿风抬眸：“我都知道。”
“都知道？”
瞧得苏子冀震惊的模样，顾卿风失笑。他都知道，他不是没有发现那人的存在，只是他太自负，他不信他可以翻出多大的风浪。
他高估了白露，也高估了自己。
“那你去找她啊……现在是最后的机会了，告诉她真相，她应该爱的人是你啊……”苏子冀从前不敢告诉他，可如果他不说，那和白露的仪式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她……都知道了。”顾卿风的嗓子沙哑：“即使如此，她还是不放弃，她爱的是你，不是那个幻影。”
苏子冀腿一软，差点跪倒床前。
怎么可能？自己与她相处并没有火花，也并未放太多心思，甚至于撒谎自己喜欢吟诗作对来为难她。她能如此，靠得也不过是那一夜的倾心。
……
他缓缓勾起一抹没有暖意的笑容，白露，这就是你的喜欢？
他一身冷哼，分明知道真相之后就变了，又为何不肯放过自己？
连自己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蠢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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