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回到自己院子里，临玉趁着我换衣，轻声说道，
“小姐，过会老爷可能会请您过去，您可别和大人再闹起来了。我听书房伺候的下人说，今日那边已经砸了好几个茶盏了！”
阿爹找我？我无意识地摸了摸袖口的花纹，难不成是因为今日面圣的事？
果不其然，吃饭期间书房小厮就过来请了，临玉这消息倒是灵通。
我匆匆的赶过去，阿爹的脸色就如同他书案上那一锭未化开的墨块般又臭又硬。我刚蹲身行礼，头顶就传来了他的询问声，
“你今日面圣如何？”
我揣摩片刻，回答道，“圣主很器重河西儒生，已经追封了郭大儒，也任命魏已弦为国子祭酒。”
“那……杀害郭大儒的首犯，圣主准备怎么处理？”
“圣主要求拓跋栖审出幕后真凶，重刑以儆效尤。”
“噼啪——”书架上插满青枝的白瓷春瓶应景般的掉落，阿爹不知是心疼他的花瓶还是被消息震惊，脸色煞白。
“阿爹，该不会你也参与了？”我一时惊慌道。
阿爹疲惫地摆了摆手，看着我担心的神情，他尽量组织措辞道，
“我并未参与自言商帮的任何活动，只是人在朝堂，岂能独善其身，我……”他抬眸凝视着书架上早已落灰的《论语》,低沉道，“我也曾与各大世家相交甚密。”
我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深层的含义，
“您知道幕后真凶？”
阿爹却并未答话，只是用手抚摸着那本书，轻声让我去忙。
看来阿爹是什么都不会给我说了，我一路思考着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刚踏进院门，一只白鸽便横冲直撞飞到我怀中。
二狗转动着机灵的圆眼睛，不断地发出“咕咕”的声音，我无奈地捏住它红褐色的小尖嘴，从它包裹着细密鳞片的爪子上，取下来一个小圆筒。
拆开后，拓跋栖行云流水的字体便跃然纸上，
“巳时三刻，我到你府门接你。”
这人好奇怪，已经约好午时在廷尉府门口见面，难不成怕我会爽约？
我刚到府门，就看见白思驾着一辆灰褐色马车停在街角处。鸟纹梅帘忽地被掀起，露出拓跋栖亮晶晶的眼睛，阳光从他脸上拂过，连最细小的绒毛也染上金色。
他伸手将我拉进马车，青石板上响起车轱辘转动的声音。
我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脸，疑惑的问道，
“不是约好午时吗？难不成他们没有关押在廷狱，我们得秘密前往？”
“哈哈哈哈”他闻言便笑起来，“伽若你现在想的越来越多了。我连正式官职都没有，仅是一介宗亲，你觉得我能有这么大的权力私调重犯吗？”
“那这是？”
他指着碟子里的小点心，“这是我让白思专门去众通巷买的，今日是一场硬战，得养精蓄锐才能取得成果。你吃点吧！”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拿起一块梅花酥放入口中，果然还是熟悉的口感，外皮金黄酥脆，里面的馅芯绵软细密，甜而不腻，散发着淡淡的梅花香味。
只是，自从绿衣走后，我再也没去过那家糖水铺子了。如今吃到这口梅花酥，心中涌起的都是对于她的愧疚，明明允诺以后会买给她吃，可是……
“好吃吗？”突然间拓跋栖的脸在我眼前放大，他身上清冽的竹香迅速地取代了香甜的点心味。
我捏着还剩半口的梅花酥，怔怔地点了点头。
他猝然咬住我手指间的梅花酥，湿软的舌尖掠过沾满碎屑的掌心，一股热流从他触碰过的地方涌动，奇异地流至全身。
“果然好吃！”拓跋栖擦了擦嘴角的酥皮，露出满足的笑容。
我擦了擦掌心，安静地看着窗外。很快，马车缓缓停驻，车外传来白思的声音，
“公子，廷狱到了。”
青灰色的石砖层层延伸，极为陡峭，台阶的正中间立着一座铜门，两侧的谛听石像更显威严。我与拓跋栖进入审讯室，密室里面光线昏暗，只在门口点着一根蜡烛，勉勉强强能分辨清楚室内的光景。
玄微被用胳膊粗的铁链束缚在后面的石柱上，那身囚衣混着鲜血和污渍，已经分不清本来的颜色了。
“你们用刑了吗？”见状，拓跋栖沉声问道身边带路的小吏。
那小吏赶紧邀功到，“知道您要来，我们先替您松松他的骨头。”
“那问出什么来了吗？”
小吏皱了皱眉头，“那倒没有，不过安生多了。”
目送着身边的人都离开审讯室，随着石门“砰”的一声巨响，整个密室回归安静。
借着烛火，拓跋栖的脸色很是难看，平时随意的他忍不住开口骂道，
“一群蠢货，自作主张！”
“你也别怪他们了。”我转身走向里间，仔细地端详着玄微，他半睁着眼睛，努力从嘴角扯出一丝笑意，“若伽，不，伽若小姐，好久不见。”
“玄帮主别来无恙啊。”拓跋栖拿出他的折扇，风流倜傥地打了个招呼。
“没想到自言商帮上巳节……”玄微咳出一口血来，费力地说道，“上巳节活动的两位榜首竟是相识，我们能再次相遇，也是缘深啊！”
“那也得感谢您给了我们相识的机会啊。”拓跋栖讥讽道，“当然，也得感谢我对你情深义重，千里奔袭，万里寻人啊！”
他将折扇合住，用末端拨开玄微的头发，
“面对情深义重的本公子，玄帮主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咳咳”玄微苦笑道，“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所有的事皆是我一人所为，没有所谓的幕后指使。”
“那我就纳闷了，你一个做生意的，制造谋反案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玄微抬起头，“柳尚书与蔺郡守与我同为南翎人，我原想邀请他们一同买卖五石散，共同富贵。可惜这二人太过执拗，不仅严词拒绝，还要向官府检举揭发。无奈之下，我只能出此下策了。”
听闻此话，我忍不住插话道，“那你的意思是，就凭你一个自言商帮，毫不费力地就扳倒了北祁一位尚书和一位地方郡守？”
“我也没想到，事情比我想象中的顺利多了。”玄微挣扎着坐起来，背靠着石柱。
“这种鬼话，你觉得我会信吗？”我怒气冲天，顺手从腰间拔出长剑。
“无论伽若小姐信或者不信，事情原委就是如此。”他喘了口气，“我自知是难逃法网了，是杀是剐皆由你们做主。”
拓跋栖拦下了即将要暴走的我，轻声道，“伽若，我想与玄帮主单独聊一聊，可能聊天方式比较激烈，要麻烦你回避一下了。”
我冷静下来，将剑收回剑鞘，疾步走出密室。
紧接着，里面传来玄微痛苦的嘶吼声，声音细密但不间断，偶尔会响起一两声绝望的哀嚎，之后便能换来些许安静。
半个时辰后拓跋栖推门而出，我迎上去问道，
“怎么样？”
他摇了摇头，“玄微很能忍，即便我对他用了军中审问俘虏的刑法，他也绝不开口。”说罢他从腰间抽走了我的手帕，“借我用用，溅了我一身血，脏死了。”
我带着些许埋怨说道，“刚才应该让我留下的，我们两个一起审问，说不定他会吐出些东西。”
“这个人意志力很坚定，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商帮帮主，但也不像是南翎派过来的密探，他还有些许求生的意志。所以仅靠刑罚很难让他开口。”拓跋栖安慰地拍了怕我的肩膀，露出莫名的表情，
“我也不想让你看见我不好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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