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春，庐州。
柳暗明和妹妹被送到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
从那个刀光剑影的夜晚开始，一夜白头的父亲被下入诏狱再到枭首，素日里勤劳和善的嬷嬷们血溅廊下，而他和妹妹被粗鲁地拉上囚车时，在似梦非梦中，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一切从这里开始，就不一样了……
“哥哥”身边传来绿衣的呻吟声，弱小地像一只刚救活的小猫，她强忍着痛楚，一双手紧紧地攥着被褥，面色苍白，仿佛一张被浸湿的纸张。
柳暗明伸手替她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又帮她捂好被子，转身起来在屋角的小柜子里翻找银子，最终在最下层找到了一小块银锭和两串铜板。
拿着钱的柳暗明安抚着绿衣睡过去之后，轻轻推开木门走出去。为了防止风吹动木门“咯吱”作响吵醒妹妹，他又从院子里搬来一块青石板抵在门上。
沿着水田间的小路一直向前走，村庄边缘住着一位老铃医。他脚步匆匆，很快来到晒着药材的房屋前。
未等他开口，佝偻着身体的老铃医从药钵前抬起身子，眯着眼睛问道，“是柳家小子吗？”
柳暗明双手行礼，应声答道，“是在下，今日又来麻烦您了。”
“唉，你妹妹的病是要花大把银子的，这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天疾。就是治好了，也只能好生休养，不能劳作。”老大夫劝慰道，“我着实是没有办法，要不你带她走远一些，去大的城镇治一治吧。”
我又何尝不想，只是我与妹妹的性命是伽若拼尽全力救回来的。贸然出去万一被官府发现，恐怕是要牵连到伽若的。
柳暗明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轻声恳求道，“也不求您让她痊愈，只要能稍微缓解一下疼痛，让她少受点罪。”
老大夫点了点头，扶着案边的拐杖颤颤巍巍地走进屋去，不一会拿出一个药方，“其他药材我都可以配齐，只是缺了一味平喘的半夏。”
“那这附近可以买到吗？”他焦急地问道。
老铃医抚了抚花白的胡须，右手拍了拍自己的腿，“村子后山里就有，我给你副图，你照着去找就可以了，这半夏一般就在山坡上或者溪边阴暗的草丛中。”
柳暗明留下药费后，带着几粒药丸回去后，绿衣已经醒了。
“你继续躺着吧，待会把药吃了。现在还疼吗？”
绿衣懂事的摇了摇头，虚弱地说道，“本来就不疼，哥哥又去买药了。伽若姐姐送过来的银子也没多少了，我们要省着点花。”
“傻子，看病就是正经事。”柳暗明轻敲了一下绿衣的脑袋，“一会我给你煮点粥，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我要去后山采点药材，可能回来的晚。”
绿衣紧紧地拉住他的衣角，执拗地问道，“是为了我吗？”
“一半一半。”柳暗明轻松地笑了笑，“你的病需要新鲜的药材。反正要去采药，我想着让老铃医多给我画一些药材图，我多采一些，正好可以补贴生活。”他尴尬地看了看屋顶，“反正我不好意思一直用伽若的钱。”
“对的，姐姐也没多少钱，她又不能从府中走账。这些估计都是她的私房银子。”绿衣认真的想了想，“我的刺绣水平不错，我也可以卖绣品。”
“这里的人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可没有闲钱买你的绣品。”柳暗明摸了摸妹妹的脑袋，“你还是先养好身体吧！”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别揉我脑袋。”说罢绿衣从枕头下拿出一封信，“伽若姐姐的信，今早送过来的。那个追月军的人说，以后送信的频率会减少，她们也有自己的事要忙。不过她让我们不要担心，现在朝廷已经淡忘了我们家的事，以后可以去附近的驿站寄信。”
忘了吗？柳暗明苦笑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是放松还是悲哀。他拆开信封，慢慢地看起来，“自言商帮？蔺家？小剑标志？”
柳暗明愣在那里，表情似笑非笑，拿着纸张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呈现出青白色。逐渐地他露出痛苦的表情，发出嘶声裂肺的笑声。因为笑的太用力，眼泪从眼睛两侧留下来，空气从肺部灌进去，他蹲在地上，响起剧烈的咳嗽声。
“哥哥？哥哥！”绿衣光着脚从榻上跳下去，一瘸一拐地朝着柳暗明走过去，“哥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柳暗明用尽全力制止住咳嗽声，红着眼眶抬起头，声音里有压制不住的仇恨，“他们……他们怎么敢？”他深吸了一口气，“父亲，我们柳家，是被冤枉的！父亲他根本没有谋反！”
绿衣跌坐在地上，神情怔怔地说道，“原来，原来我们猜的是对的……父亲一直忠君爱国，他说他已经因民之苦背弃了南翎，就绝不会再背叛北祁……”她挣扎着从地上起来，从哥哥手中抢过信纸，泪流满面的喊道，“这是谁设计的阴谋？到底是谁，害的我们家破人亡？”
柳暗明用手支撑着从地上站起来，他沉默着从绿衣手中拿过信纸，转身将绿衣抱到床上，盖好被子。
“这件事哥哥会查清楚的，我们的家人不会白死的。”他坐在桌前，“我给伽若回封信，让她不要再查了。”
柳暗明看着妹妹疑惑的眼神，解释道，“幕后凶手能够陷害尚书府，说明势力很大。伽若如果贸然查探，我怕……我们家的事，不能让她也牵扯进来，这又不是什么好事！”
“那哥哥，”绿衣在床上哭泣道，“你帮我告诉伽若姐姐，我很想她，很想很想。”
“我也……”柳暗明在内心补充道，我也很想她，我很想念定安城的那个小姑娘，想念她明媚的笑，想念她的偶尔调皮，想念她红着脸蛋叫我暗明哥哥，有关于她的一切，我都思之如狂，寤寐思服，我既发自内心地后悔元宵灯会的告白，又偷偷窃喜那日的蓄谋示爱。正是那些回忆，支撑着我在庐州艰难的活着。
放下笔之后，他将信塞进信封里，收拾好东西和绿衣告别。先将信送到村里唯一的信使家，然后就穿过村口的小溪，沿着小路蜿蜒上山，找寻药材。
庐州的山与定安城的区别很大，后山终日云雾缭绕，越往进走，湿气越重。山上树木丛生，藤萝顺着树枝蔓延而上，树干下芳草丛生，清幽的树荫聚集在一起，使得光线更加晦暗。
柳暗明边用树枝清除小径上的障碍，边低下头细细地寻找药材。
“圆球形，具须根，叶片为不明显的浅波状圆齿状。”他拨开树下的杂草，惊喜地发现了半夏，于是他掏出小铲子，将药材收集到筐里。
继续往进走，云气聚集在山中，形成了一条长长的弯曲飘带，山峰仿佛矗立在白云之上。柳暗明不断地发现了菘蓝、白前，前胡等药材。
老铃医的画画技术还是不错的，柳暗明在心里暗想着，今天收获颇丰。
他刚准备下山，突然间林中滴落起雨滴，很快地点连成线，线又连成幕，雨势大了起来。柳暗明慌忙地从筐中拿出油纸伞，开始寻找避雨场所。
林间隐约传来一丝亮光，他朝着那个方向不断前进，不一会，一间简易的小屋出现在他眼前。
他敲了敲门，出声道，“打扰了，请问能不能让我避会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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